烟火围城 半年月光

感情才得到一丝缓和,南乔就接到公司安排的出差。这次要出差半年。

消息来得突然,却又在情理之中。他所在的行业正值扩张期,海外市场开拓需要一个能镇得住场面的核心人物长期驻扎。机会难得,挑战也巨大。他回家说这件事时,语气带着斟酌和试探,目光落在苏予锦脸上,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苏予锦正在检查米豆的三年级作业,闻言,握着铅笔的手指只是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抬起头,脸上没什么波澜,甚至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哦,去多久?”

“大概……半年。”南乔喉结滚动了一下。

“嗯,知道了。”她重新低下头,用橡皮擦掉米豆写错的一个字,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什么时候走?需要帮你准备什么吗?”

她的反应太过平静,平静得让南乔心里发空。他宁愿她像以前那样,流露出不满、担忧,哪怕是带着刺的沉默也好。而不是现在这样,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与自身情感关联不大的日常事务。

“下周三。不用准备什么,公司那边都会安排好。”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会经常打电话回来,有空就视频。米豆……和你,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好。”苏予锦应了一声,注意力似乎已经完全回到了儿子的作业本上,“米豆,这个‘武’字又多了一撇,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南乔站在原地,看着她低垂的、专注的侧脸,那些准备好的、关于未来规划、关于短暂分离是为了更好团聚的话,全都哽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起刚复合那时,他出差三天,她都难以自控地流露出疲惫和麻木。而现在,半年,一百八十多个日夜,她只是平静地说了声“知道了”。

这种平静,比任何怨怼都让他心惊。它并非源于理解和信任,而是一种……认命般的麻木。

是啊,麻木。苏予锦自己也清楚地感知到了这种状态。从结婚以来,他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是从结婚后,南乔的工作性质就注定了他不可能时时守在家里。一次又一次的出差,短则三五天,长则一两个月,最初她也会不适应,会想念,会在他离开后感到屋子空荡得令人心慌,会在他归来时满心欢喜。可是时间久了,自己好想已经习惯了,甚至说是麻木了。

可次数多了,时间久了,那种情绪的起伏就被磨平了。尤其是经历过那次几乎撕裂婚姻的危机后,这种聚少离多反而成了一种……缓冲?或者说,一种让她得以喘息的空间。

她不再需要时时刻刻去应对婚姻里那些细微的、需要小心拿捏的情绪,不用再绷着一根弦去观察、去衡量。他不在,她只需要面对她自己,和儿子。

南乔出发那天,她如常起床,做早餐,送米豆上学。南乔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她走过去,替他理了理其实并不歪的领带,语气温和:“路上小心,到了报个平安。”

一个标准得体的、妻子式的送别。

没有依依不舍,没有缠绵叮嘱。

南乔张开手臂,似乎想拥抱她。苏予锦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后倾了一下,但还是被他揽入了怀中。他的怀抱很紧,带着一种不安的力量。苏予锦安静地让他抱着,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像一种安抚,也像一种……程式化的回应。

“照顾好自己,和米豆。”他在她耳边低语。

“嗯,你也是。”

门关上了。屋子里再次只剩下她和晚上放学回来的米豆。

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摆,规律而重复地摇晃起来。

白天,她是职场里干练的专业人士,处理文件,参加会议,应对客户。应对老板。下班后,她匆匆赶去学校接米豆,然后一头扎进家务和辅导作业的漩涡。

三年级的功课已经开始有些难度,数学的应用题,语文的阅读理解,常常让米豆抓耳挠腮,也让苏予锦心力交瘁。她耐着性子一遍遍讲解,声音从温和逐渐变得沙哑,有时看到儿子因为粗心而反复出错,那股无名火又会窜上来,她只能强行压下,走到厨房喝一大杯冷水,再回去继续。

“妈妈,这道题爸爸以前不是这样讲的。”米豆有时会眨着眼睛说。

苏予锦的心会像被细针轻轻扎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爸爸有爸爸的方法,妈妈有妈**方法,你听懂哪一种就用哪一种。”

她很少主动给南乔打电话。通常是南乔打过来,有时是视频,有时是语音。视频时,米豆会兴奋地凑过去,叽叽喳喳地跟爸爸讲学校里的趣事,展示自己的新玩具和得到的小红花。南乔总是耐心听着,笑着鼓励。

苏予锦则多半出现在背景里,偶尔被南乔点名问到,才会对着镜头简短地说几句。

“一切都好。”

“米豆挺听话的。”

“工作还行。”

“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不用惦记我们。”

她的回答总是言简意赅,挑不出错处,却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疏离。南乔在屏幕那头,看着她似乎清减了些的脸庞,看着她眼底不易察觉的疲惫,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夜深人静时,苏予锦一个人躺在宽大的床上,会望着天花板发呆。她想起恋爱时的浓情蜜意,想起刚结婚时的耳鬓厮磨,也想起那场几乎将她击垮的风波,以及后来小心翼翼的复合。最后,思绪总会落回现实,这仿佛没有尽头的、一个人扛起所有的日子。

她不是不委屈,不是不累。只是所有的情绪,似乎都在一次又一次的分离和独自承担中,被磨钝了,磨平了。她甚至有些恍惚地想,也许当初选择嫁给一个事业心强、注定要四处奔波的男人时,选择和他结婚的时候。就应该预见到这样的生活。是自己当初太年轻,被爱情蒙蔽了双眼,还是生活本就如此,琐碎和孤独才是常态?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像潮湿的藤蔓,悄悄缠绕住心脏。对婚姻的状态无能为力,对南乔的工作性质无能为力,对自己日益增长的麻木无能为力,甚至对偶尔辅导作业时失控的情绪也无能为力。

她只是被动地接受着,承担着,一天一天地往下过。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坚持多久,是两年还是三年,或是一辈子。她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

偶尔,南乔会寄礼物回来,给米豆的玩具,给她的护肤品或首饰。她收到,会客气地道谢,然后放在一边。那些物质的东西,无法填补情感上的沟壑和日常陪伴的缺失。

一次视频,南乔兴致勃勃地跟她讲起海外项目的进展,说如果这次顺利,回来后职位和收入都会再上一个台阶,他们可以换更大的房子,换更好的车。给她更好的物质生活,等他赚够了钱,就天天陪着她,一日三餐 三餐四季。可这样的承诺,她听了一年又一年。就像一只空头支票。永远兑现不了。

苏予锦安静地听着,末了,只淡淡问了一句:“那边天气怎么样?你咳嗽好了吗?”

南乔的话语戛然而止,眼底的光亮微微黯淡下去。他明白了,她关心的,和他想给的,似乎已经不在一个频道上。

挂了视频,苏予锦继续辅导米豆做一篇题为《我的家》的作文。米豆咬着笔头,写道:“我的爸爸经常出差,他很辛苦。我的妈妈每天都很忙,要上班,还要给我检查作业。我希望爸爸妈妈都能多陪陪我……”

苏予锦看着那稚嫩的字迹,眼眶猛地一热,她迅速别过头,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酸涩强行压了回去。然后,她用平静的、甚至带着点鼓励的语气对儿子说:“写得很好,很真实。但是结尾可以再加一句,比如‘我知道他们都很爱我’。”

她指导着儿子修改作文,声音平稳,表情柔和。

只有窗外渐沉的夜色,和她映在玻璃上那模糊的、带着深深倦意的影子,知道此刻她内心的荒芜。

婚姻还在,家还在。只是曾经期盼的炽热与紧密,终究在现实的一次次离别和独自扛起的日常里,褪色成了一种习惯性的、带着疲惫的麻木与坚持。她依然在往前走,只是不再去看远方,只盯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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