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景程看着苏雪梅,毫不嫌弃地用自己的手帕,给一个发烧的孩子擦额头。
看着她把省下来的半壶水,递给一个嘴唇干裂的老奶奶喝。
看着她明明自己也累得脚步虚浮,却还在尽力鼓励别人…
这跟他印象里那个在文工团舞台上光鲜亮丽、甚至有些娇气的姑娘,简直判若两人。
傅景程内心打鼓,她,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干又坚韧了?
宋婉蓉走到儿子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了然的微笑。
刻意压低声音,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傻小子,看啥呢?”
“雪梅这姑娘,真是不错吧?”
“模样好,心肠也好,关键是不娇气!”
“你看这一路,比好多男同志都能吃苦!”
“你呀,多照顾着点人家!”
傅景程的注意力被母亲点破,有些尴尬地收回目光,不敢说其他,只闷闷地“嗯”了一声,耳根却有点发热。
他快走几步,想接过苏雪梅扶着的渔民,下意识开口对她说:
“苏同志,让我来吧…”
谁知,苏雪梅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而自然地侧身避开了他的手,脸上挂着礼貌又疏离的微笑。
“不用了,傅医生,我自己可以。”
“你去照顾,其他更需要帮助的同志吧。”
说完,她继续搀着渔民往前走,甚至加快了脚步,明显是想拉开距离。
宋婉蓉在后面看着,笑着摇了摇头。
内心忍不住吐槽。
瞧吧,小兔崽子,叫你当初不珍惜,现在发现别人女同志的好了吧!
得,晚了!
傅景程的手僵在半空,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自从,自从他之前拒绝了她的告白之后,她就总是这样。
以前那个会偷偷看他,给他送东西,会红着脸跟他告白的苏雪梅,好像消失了。
他落在队伍后面,看着苏雪梅忙碌的背影,第一次认真地反思起来。
他想起她之前悄悄送给他的那本《红宝书》和两本杂志,还有那罐在当时极其珍贵的沪市牌麦乳精。
杂志里,还夹着一张她亲手写的小纸条,上面是她清秀的字迹:
“革命征途万里长,愿随春风度君旁。”
当时他觉得这小姑娘心思不在正道上,又恰逢她大伯母赵婶子病重,他不忍心在她伤心时再说重话。
便没有直接还回去,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还回去,再委婉地表明态度。
可后来,事情一桩接一桩,台风来了,救人、抢险…
这事儿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那两本杂志和那罐麦乳精,至今还放在他办公室抽屉里,麦乳精他一口都没敢动。
想到这,傅景程的内心开始疯狂打鼓。
「我这样,是不是真的有点不像话?」
「收了人家女同志的东西,虽说当初她告白自己拒绝了,但东西却一直没还回去!」
「我这样做,是不是让她误会我讨厌她?」
「难怪她现在一直躲着我…」
「傅景程啊傅景程,这件事情你处理的,还真是,够差劲的!」
他正陷入自我检讨,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
原来,队伍要经过一段被洪水冲垮了一半的斜坡路,路面狭窄湿滑。
一个背着孩子的妇女脚下一滑,惊呼着向坡下倒去!
而她旁边,正好是正在帮忙搀扶另一位老人的苏雪梅!
“小心!”
苏雪梅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拉那个妇女,却因为重心不稳,自己也跟着向外踉跄!
电光火石之间!
一道身影如同猎豹般,猛地从队伍中冲出!
正是傅景程!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反思、什么距离、什么合适不合适全都忘的一干二净!
眼睛里只有那个即将摔下斜坡的,纤细身影!
“雪梅!”
他大吼一声,几乎是扑了过去,长臂一伸,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揽住了苏雪梅的腰。
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了,旁边一棵侥幸未被吹倒的小树的树干!
“砰!”
两人重重地撞在一起,苏雪梅整个人都跌进了傅景程怀里。
冲击力让傅景程的后背狠狠撞在树干上,他闷哼一声,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都飞了出去,却将怀里的人护得严严实实。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等众人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把那个妇女拉上来。
再看向这边时,只见傅景程紧紧抱着苏雪梅,两人都惊魂未定,喘着粗气。
苏雪梅的脸埋在傅景程坚实的胸膛上,能清晰地听到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声,和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混在一起。
“雪梅!景程!你们俩没事吧?!”
宋婉蓉吓得脸都白了,冲过来焦急地询问。
傅景程这才仿佛回过神来,感觉到怀里的温软和鼻尖萦绕的淡淡皂角清香,手臂像触电般松开了些。
但依旧虚扶着她,声音还带着未褪的惊悸和一丝羞涩的颤抖。
“你,没,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苏雪梅抬起头,脸颊绯红,一时分不清是吓的还是羞的。
她看着傅景程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脸。
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汗湿的额发,看着他刚才毫不犹豫冲过来、完全不顾自身安危的样子…
她原本已经下定决心尘封起来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瞬间涟漪荡漾,甚至比之前更加汹涌。
她慌忙站直身体,低下头,声音都在颤栗。
“我,我没事,谢谢,谢谢你,傅医生。”
这一次,她的疏远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和一丝隐秘的甜意。
但很快的她又回过神来,赶紧查看傅景程有没有受伤。
“傅,傅医生,你有没有受伤?你的背没事吧?”
她声音甚至还带着哭腔,下意识就要想检查,但很快手就僵住了。
傅景程直到确认她站稳了,才缓缓松开手臂,但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她脸上,声音因为刚才的惊险而有些沙哑。
“我没事,你,你没伤着就好!”
他仔细打量着她,生怕她有一丝闪失。
他接过旁边一位青年渔民递过来的眼镜,抖了抖尘土,尴尬的架到鼻梁上。
他看着苏雪梅泛红的耳尖和不敢看自己的样子,再回想刚才抱住她时那纤细的腰肢和萦绕鼻尖的淡淡香气。
心里某个地方仿佛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情愫悄然滋生。
他忽然觉得,之前那个只知道追着自己跑的小姑娘。
和眼前这个坚韧、善良、会在危急时刻让他心跳失序的姑娘,重叠在了一起,变得格外,生动和清晰。
「她,好像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而我,好像也有点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