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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损伤
海市第一人民医院,神经外科主任办公室。
“商先生,好消息是令侄的颅内血肿基本吸收,生命体征平稳。”头发花白的主任医生将片子夹在观片灯上,指着一处阴影,话锋一转,“但是,问题出在这里。剧烈的撞击造成了额叶和颞叶的弥漫性轴索损伤,简单说,就是大脑里的‘网线’被扯断了。这种损伤很棘手,恢复情况全看命,很难预测。”
商宴弛立在窗边,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沉郁的阴影。
他面色苍白、憔悴,身上还穿着几天前那件黑色衬衫,满身疲惫,不修边幅。
“他现在的认知倒退和记忆缺失,都和这个有关。”主任医生叹了口气,“目前的治疗方案只能是养着,配合康复训练。至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你们家属,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商宴弛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胸腔里像是被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沉得他喘不过气。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麻烦您了。”
走出办公室,商宴弛一眼就看到了缩在长椅上的林舒雅。
她脸上满是泪痕,看到商宴弛出来,猛地站起身,可眼里的期盼在触及他沉郁的脸色时,瞬间熄灭。
“阿宴……”她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医生怎么说?小至他……他是不是……”
后面的话她问不出口。
哪怕儿子再混账,作为母亲,也不能接受活蹦乱跳的儿子一夜之间变成一个**。
商宴弛有心说几句安慰的话,可那些客套的词句全堵在了喉咙口。
这一切因他而起,若不是他逼得太紧,若不是他提出要将商至送去山区……
总之,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虚伪。
他最终只是沉默地垂下眼。
林舒雅捂住嘴,身体晃了晃。
商宴弛见了,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大嫂,你先回去休息。”他开口,声音干涩,“这里有我。”
林舒雅摇着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不远处的病房门。
商宴弛没再劝,松开手,走到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窗往里看。
VIP病房里,商至躺在床上,看着手背上的输液针,烦躁地叫嚷:“疼……索菲姐姐,这个针好疼啊,拔掉好不好……”
索菲满眼温柔,耐心地哄着他。
这几天她跟着商宴弛辗转了几家医院,一路从国外到国内这个繁华都市。
一切都像一场梦。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粗布衣服早已换下,此刻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玫红色小西装,料子柔软顺滑,是她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头发也被精心打理过,露出了清秀干净的五官。
现在的她让自己都觉得陌生。
她再也不是那个在海边被生活磋磨得灰头土脸的寡妇。
更让她兴奋的是钱包里那张薄薄的银行卡。
商宴弛直接给了她一张卡,昨天她去ATM机查余额,看到那一长串的“0”时,差点给机器跪下。
那串数字足够她在家乡的省会城市买一套最好的房子,再买一辆车,剩下的钱躺在银行里吃利息,都够她舒舒服服地活到老死。
商家给的实在太多了。
这份厚待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让她不敢有丝毫懈怠。
眼下商至还这么依赖她,她的家人也还没找到,自然要留下来尽心尽力地报答他们。
“小至乖,马上就输完了,等输好了,你的病就好了,我们就可以出去玩了。”索菲的声音放得很柔,像是哄着自己的孩子,随后,她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变形金刚模型,“你看,这是擎天柱,你不是最喜欢他吗?我们来把他变成大卡车好不好?”
商至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伸出没输液的右手去够,嚷嚷着:“要!我要玩!”
索菲便坐在床边,一点点教他怎么把擎天柱的关节扭转、折叠。
商至没什么耐心,弄了两下就宣告失败,气得把擎天柱往床上一扔,又开始哼哼唧唧:“不好玩!这个不好玩!”
“那……那我们玩这个?”索菲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泡泡机,对着空中按下了开关。
“噗噗噗——”无数个五彩斑斓的泡泡从枪口涌出,在空中轻盈地飘舞,折射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梦幻又漂亮。
商至的眼睛又亮了,他忘了手上的疼痛,伸着手去够那些泡泡,嘴里发出开心的笑声。
一个泡泡晃晃悠悠地飘到他鼻尖上,“啪”的一声破了,冰凉的液体溅在他脸上,他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开心了。
索菲看着他那张纯真无邪的笑脸,心里也悄悄松了口气。
她一边吹着泡泡,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去瞟门口,明显是知道商宴弛在外面看着。
商宴弛确实在看。
他看着病房里那个因为几个泡泡就开心得手舞足蹈的侄子,只觉得心疼得喘不过气。
他宁愿商至还是以前那个混账样子,也好过眼前这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
越是这么想,他心里就越是愧疚和自责。
“小叔!”病床上的商至一转头看见了门口的商宴弛,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大声嚷嚷着,“小叔!你快来!我们一起玩泡泡!”
这声“小叔”喊得清脆响亮,隔着一扇门都能听出那全然的依赖和喜悦。
商宴弛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两天他不是没想过回京市看乔惜惜,昨天夜里他甚至已经到了机场,准备登上去京市的最后一班飞机。
他想乔惜惜想得快疯了。
可人刚到贵宾室,医院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商至被噩梦吓醒,醒来就哭喊着要见他,谁都哄不住。
等他驱车赶回医院时,才发现事情比他想的更严重。
商至趁着护士不注意,自己拔了针头跑出了医院。大半夜的,一个心智不全的人在偌大的城市里乱逛,所有人都吓得不轻。
最后还是警察在医院附近的一个24小时便利店里找到了他。
他正抱着一桶冰淇淋哭得惊天动地,因为他没有钱付账。
从那以后,商宴弛再也不敢离开半步。
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看着商至那双清澈单纯的眼睛,心里一片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