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8大清烧炭工 第335章 长沙变前线

岳州营垒战场上空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火药燃烧后的刺鼻气息,但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和喊杀声已逐渐被北殿将士庆祝胜利的喧闹声所取代。

一队队北殿将士押解着垂头丧气的清军俘虏前往岳州战俘营,医护兵穿梭在战场上搜寻抢救数量稀少的己方伤员,收殓遗体。

刚刚从前线回来,一身征尘的陆勤迈着轻快有力的步履,大步流星地走向中军大帐。

大帐之内,彭刚正与罗大纲、黄秉弦、张泽等人站在沙盘前,复盘方才的战事。

见陆勤进来,众人目光皆投向陆勤。

陆勤啪地一声,敬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军礼:“禀殿下!罗将军!战场初步清扫完毕,特来禀报战果!”

“讲。”彭刚示意陆勤说下去。

陆勤挺直腰板,掷地有声地汇报道:“经此一役,向荣老贼所倚仗的突围精锐,已遭毁灭性打击,据各团各营初步清点,毙杀及重伤无法救治的楚军、镇筸兵,共计约三千二百余人!”

说到这里,陆勤顿了顿,继续说道:“此外,已有四千三百余名楚军、镇筸兵,见大势已去,纷纷弃械投降。我军已攻克岳州大营外围最后五座负隅顽抗的营垒。

此刻残存于岳州大营内的清妖,已是瓮中之鳖,惶惶不可终日,营门处陆续仍有成建制的清军出营请降!岳州一战之胜负,已然尘埃落定!目前仅需几日肃清残敌,接收降众,清点缴获!”

说着,陆勤拿起两把佩刀放在公案上,指着其中一柄布满砍痕、血迹斑斑的雁翅刀说道:“这是邓绍良佩刀!邓绍良亲率清军锋锐冲锋,被我一连火铳手于百步之外集火命中,身中十数弹,当场毙命,被打成了筛子。”

旋即,陆勤又指向另一柄更为精致的佩刀:“此乃向荣的佩刀,据俘虏指认及战场情形推断,向荣在邓绍良死后,试图亲自冲阵,结果于乱军之中坠马,被溃败奔逃的自家兵马践踏而死,几成肉泥。未能寻得其完整尸身,仅寻得此刀。”

邓绍良被打成了筛子,向荣在乱军之中被踏成了肉泥。

形势比彭刚预想的还要乐观。

向荣和邓绍良是楚军和镇筸兵的主心骨,没了这两位,恐怕岳州大营的残存的清军现在已是一盘散沙,不内讧都算他们团结了,更不用说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负隅坚守岳州大营残存的营垒。

老实说向荣、邓绍良这一战打得不难看。

岳州一战的楚军和镇筸兵的表现要比在广西武宣时有韧性得多,也勇敢得多。

向荣、邓绍良这大半年来的厚饷练兵养军还是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没摆烂之前的向荣能力还是有的,至少给他钱粮,他真能练出一支数量可观,能打野战的部队。

光是这一点,已经超过九成以上的绿营军官了。

彭刚收下了向荣、邓绍良的佩刀,问陆勤道:“我军伤亡如何?清军降卒可还老实?”

陆勤答道:“回殿下,我军依托工事,以逸待劳,几无伤亡,只在乘胜攻打岳州大营外围营垒时,被遥放铳炮的清军打死打伤了一百三四十人,其中多数还都是暂编团缺乏战场经验的新兵。

至于清军降兵,初时惊恐,现已安抚住了,按殿下吩咐,给予饮食,让他们吃个半饱,军官士兵分开看管,听候殿下发落。”

彭刚点了点头,目说道:“传令各部,加紧清剿,妥善安置降兵,不可滥杀,军官按照规制审判,寻常营勇和本地民夫,愿意主动跟咱们提高些伙食标准,登记编入营伍,带回武汉三镇改造。

不愿跟咱们的营勇、民夫,发两斗米,半吊钱给他们当盘缠,让他们各回原籍。”

向荣、邓绍良的这批兵,尤其是湘西镇筸镇的兵兵源素质不错,又有些实战经验,加以改造打磨,日后未尝不能成为北殿麾下的一支的强军。

至于给不愿主动归降北殿的清军营勇、民夫发盘缠让他们各回各家。

彭刚倒不担心放他们回去之后再次被清军强征入伍。

有了岳州一战的教训经历,亲身体会到了北殿部队难打,优待俘虏。

这些营勇民夫下一次临阵对战,首先想到恐怕是怎么投降,再领一次盘缠回家,而非和北殿的部队玩命。

清军征召这些人入伍定是弊远大于利。

再者,发盘缠让这些寻常的湖南营勇、民夫归乡,也有利于在湖南地区树立起仁义之师的形象。

巴陵城东南,驻守清廷在岳州府唯一一处残地平江县的席宝田一直关注着岳州大营一带战事的动向。

闻知和春、张国梁已狼狈遁往江西,向荣、邓绍良突围失利,损失惨重,连向荣、邓绍良两人都生死不明。

席宝田敏锐地察觉到岳州府的局势已经不可挽回,短毛肃清岳州大营内的残兵剩勇之后,肯定会南下平江县,以全据岳州府。

席宝田不等北殿发兵南下平江县,便集结平江县内的楚勇,准备逃往长沙。

临走之前,席宝田和他的部下们想着反正都要离开平江县,平江县不能便宜了短毛。

席宝田不顾平江县知县庞公照劝阻,以坚壁清野之名,纵楚勇洗劫平江县县城及附近村墟,临走之前还不忘纵火焚城,扬长而去。

无能为力的庞公照大为愤慨,自觉已经没了活路,心灰意冷地回到县衙内宅,备了绳索就要带着全家上吊。

庞公照刚要上吊,就被匆匆赶来的师爷赵修廉给拦了下来,赵修廉认为庞公照并非只有上吊这一条路可以走,并举了湖北黄州府黄梅县知县杨壎的例子。

杨壎投效彭刚之后,彭刚非但没有对杨壎处以极刑,杨壎现在仍旧当着他的黄梅县知县。

赵修廉觉得庞公照没必要自寻短见,可以走杨壎的路子,主动向北王彭刚纳降。

杨壎区区一个举人都能得到彭刚的重用,他这个进士总不能还不如杨壎吧。

寒窗苦读数十载,给谁当官不是当。

更何况现在长毛已经占领了东南半壁,短毛在岳州一战后又有席卷湖湘之势。

无论是长毛还是短毛都已经不是当初的流寇,隐隐有改朝换代的迹象,现在主动纳降不失为明智之举。

庞公照凝思良久,觉得赵修廉说得很有道理,当即不再上吊寻死,并表示主动纳降是为了平江县的百姓着想,不是自己贪生怕死,让赵修廉赶紧寻找距离平江县最近的北殿兵马,让他们来接收平江县县城。

距离平江县县城最近的北殿部队是北殿的六团,即在汨罗江上巡弋的北殿水师。

六团代理团长陈淼,就这么稀里糊涂,兵不血刃地占领了平江县县城。

由此,北殿终于得以全据岳州府。

岳州大营的战事完成收尾,占领平江县后,彭刚并未就此罢兵,而是继续向湘阴、益阳、沅江三县进军,轻取湘阴、益阳、沅江三县。

短短一个多月,北殿便将战线向南推进了两百里之多,彻底肃清了岳州清军对湖北方向的威胁。

隐然有将战线推进至湖南省垣长沙城下,让长沙成为前线的势头。

湖南巡抚衙门的花厅内,湖广总督骆秉章不到一月之间骤然苍老了十岁,原本梳理整齐的胡须如今显得有些散乱,眼袋深重,目光呆滞地凝视着面前那张巨大的湖南舆图。

眼下短毛在湖南的控制区已不再是岳州一隅,而是连成一片,如同一只巨大的魔爪,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南扩散!

平江、湘阴、益阳、沅江这些位于洞庭湖南岸、湘资两江下游的紧要县邑,在短短月余间相继易主。

湖南巡抚张亮基也再难维持一省巡抚的体统,有些失了方寸,不停地地在厅内踱步,忍不住嘟囔道:“岳州大营两三万精锐,竟竟旬日间灰飞烟灭!这彭逆.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两三万精锐,说没就没!”

在场的湖南藩台、臬台、道台、粮台等的官员皆面如土色。

他们有想过向荣会败,可没想到向荣、邓绍良的楚军、镇筸兵会败得如此之快,旬日之内便彻底覆灭。

最可怕的还不是楚军、镇筸兵的全军覆没。

而是随着楚军、镇筸兵的覆灭,湖南的战略态势的瞬间颠覆。

岳州的战事结束后,短毛并未鸣金收兵,而是继续攻城略地。

时至今日,短毛兵锋已向南狂飙两百余里,兵不血刃地控制了洞庭湖以南大片区域。

长沙这座湖南省垣,上个月还是相对安全的大后方,转眼间已赤裸裸地暴露在短毛兵锋之下!

更致命的是,湘阴的失守,意味着短毛水师战船可以毫无阻碍地溯湘江而上,长沙通过湘江联系外界的水路生命线,已处于被彻底掐断的边缘。

一旦湘江水路和洞庭湖之间的联系断绝,长沙便无法获得北边、西边两个方向省份的协饷,势必难守。

西花厅内除了张亮基焦躁的脚步声和一众湖南官员的长吁短叹,再无其他的声响。

在场的所有湖南官员心中都琢磨着同一个问题:接下来该怎么办?拿什么去抵挡短毛?

绿营兵?

经岳州一役,湖南本省绿营精华尽丧,残兵败将闻“彭”字旗而股栗,根本不堪一战。

请求援兵?

远水难救近火,且朝廷四处用兵,自顾不暇,哪里还能抽调出兵力支援这突然洞开的缺口?

唯一能指望一二的只有湖北巡抚崇伦,湖北帮办团练罗绕典的湖北营勇。

只是短毛至今都没有放缓攻势的迹象,说明湖北的崇伦、罗绕典对武汉三镇方向上施加的压力还不足以让短毛抽调兵马回援武汉三镇。

就在此时,江忠源站了起来:“乌将军,抚台大人,制台大人,诸位大人。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湘阴乃是我长沙水路之咽喉,此处一失,逆贼水师便可纵横湘江,将我长沙对外通道彻底锁死!届时,我等便如瓮中之鳖,唯有坐困愁城。”

如果只丢了整个岳州府,情况虽然也很糟糕,但还不至于到无法承受的地步。

但丢了湘江入湖口的湘阴,意味着短毛随时可以凭借水师的优势长驱直入,直逼长沙城下。

这样的结果,是在场的所有湖南官员都无法接受的。

连续丢了平江、湘阴、益阳、沅江四县。江忠源对全部夺回这四个县不抱期望。

只能着眼现势,尝试着集中力量夺回最为紧要的湘阴。

湖南布政使徐有壬附和道:“当务之急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夺回湘阴,至少要将彭逆水师逼退至洞庭,确保湘江水道在我掌控之中,方能维持长沙与外界的联系,争取时间,重整防务!”

“夺回湘阴?”心烦意乱的张亮基有些情绪失控。

“拿什么夺?我军新败,士气低迷,哪还有可战之兵?难道要调守长沙的兵勇北上和短毛血战么?长沙若再出了什么差池,你们谁来负这个责?”

长沙城内还有两支能打的部队。

一支是江忠源的楚勇,一支是乌兰泰从广东带来的广府兵。

不过这两支部队是长沙的压舱石,张亮基宁可让这两支部队烂在长沙城内,也不愿放这两支部队出长沙北上湘阴冒险。

“有!”一直沉默不语的乌兰泰瞥了一眼江忠源,手指猛地指向湖南舆图上的衡州、湘潭的位置。

“还有一支部队可用!曾涤生正在编练的湘勇水师陆师俱全,或可夺回湘阴。”

乌兰泰不想带他的广府兵出长沙作战,也不希望江忠源的楚勇离开长沙,遂将主意打到了曾国藩的湘勇上。

乌兰泰提出要动用曾国藩那支尚在蹒跚学步的湘勇,去反攻湘阴、挑战彭刚那支刚刚摧毁了岳州大营的虎狼之师,骆秉章立马出言反对:“乌将军此议万万不可!湘勇初创不久,剿捕湘南零星会匪、山野毛贼尚可。可彭逆麾下是何等情状?

是挟大胜之威的百战精锐!更有喷烟吐火、刀枪不入的西洋明轮炮船!彭玉麟统带的湘勇水师又有什么?一些改装的民船和土炮而已。

湘勇水勇未经大战,水战之法尚且生疏,以此婴孩之师,迎战虎狼之敌,岂非以卵击石,驱羊入虎口?”

骆秉章这番话如同冷水泼入油锅,引得不少官员暗自点头,觉得骆秉章说得很有道理。

一向自诩通晓洋物的乌兰泰摇了摇头说道:“骆制台方才所言虽是老成持重之见,却未免过于悲观了。

本将军对那些西洋船只,略知一二。其船坚炮利不假,然其弊病亦十分明显!”

说着,乌兰泰装腔作势地伸出手指,一条条数落起来:“首先,西洋船只,尤以那明轮火船为甚,机器构造极其复杂,齿轮、汽缸、轴承,件件精贵,娇嫩得很!连日征战,颠簸磨损,岂能无碍?必是故障频发,需时常停航检修,否则便是一堆废铁!”

乌兰泰见众人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更加得意:“其次,此类火轮船,非寻常柴薪可驱,需用上等燃煤!

彭逆自武昌西进至今,这些火轮船少说转战了数千里,其煤从何而来?又能储存多少?其连日征战,存煤必然消耗巨大,补充极难!眼下还能在湖上驰骋的西洋炮船,数量定然已大打折扣,绝非全盛之时!”

最后,乌兰泰抛出自己的结论:“再者,逆贼骤得大胜,连克州县,其陆师必然分散守备,其水师亦难免骄纵松懈。

而我湘勇水师,虽成立不久,然水勇皆为保卫桑梓的湖湘子弟,必有哀兵必胜之志!趁彭逆疲敝、煤械缺乏、防备松懈之时,集中力量,突袭水路,未必没有可乘之机!

故而,本将军以为,让曾涤生率湘勇北上克复湘阴虽是险棋,却也是眼下唯一可能打开局面的活棋!与其坐待水路被彻底锁死,不若放手一搏!湘勇水师,大有可为!”

乌兰泰说得头头是道的言论令人耳目一新,西花厅内的不少人越听越觉得乌兰泰说得有几分道理。

长沙知府朱孙贻接口道:“乌将军所言甚是!彭逆又不是什么神魔,我军新败,逆贼必料我不敢出战,我军正可出其不意!湘勇水师纵有不足,然地利在我,哀兵之气可用,只要战术得当,未必不能一战!”

曾国藩当初在省垣长沙设审案局,折腾得整个长沙上上下下,鸡飞狗跳,朱孙贻这个长沙知府难免跟着遭殃。

朱孙贻心里早对曾国藩憋着一股闷气,朱孙贻大力支持曾国藩的湘勇北上,多少带了些个人恩怨。

有朱孙贻挑头,越来越多的湖南官员,尤其是长沙府的官员,也纷纷站了觉得支持朱孙贻和乌兰泰。

长沙知县、善化知县更是直言,曾国藩初练湘勇时借了湖南藩台十几万两银子练勇,这几个月又不知从民间榨取了多少民脂民膏供养湘勇。

总不能一直龟缩在湘南,出工不出力,只敢打小毛匪,不敢打短毛。湘勇这副做派如何能服众?如何给湘乡父老交代?往后湘乡父老又如何心甘情愿地接受摊派,供养湘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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