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赵楠已从兜里摸出一副皱巴巴的纸牌,边角磨得起了毛,显然是老伙计。
三人围成一圈,蹲在车阴影里,洗牌、发牌、甩牌,动作行云流水,连咳嗽声都带着节奏,活像一台上了发条的旧机器,吱呀吱呀地转了起来。
顾辰远和顾小芳再次踱到电子产品柜台,玻璃板下的手表映着日光灯,亮得晃眼。
售货员抬头,怔了半秒,脱口道:“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顾小芳下巴一扬,马尾辫跟着翘起来:“回来买手表!”
“不会吧?这才转个身的功夫,票就弄到了?”
“啪!”顾小芳把三张浅紫色的手表票齐齐拍在柜台上,纸边还弹起一层风,“自己瞅!”
这可是她软磨硬泡从弟弟手里争取来的“高光时刻”。
这种将票甩在桌子上,啪啪打脸得感觉,真爽。
售货员拿起票,对着灯照了照钢印,又捻了捻厚度,嘴里“哟嚯”一声:“还真是货真价实!三张,小伙子,你这效率够高的!”
“那必须得!”
顾小芳胸脯挺得老高,像刚下完蛋的小母鸡,咯咯哒地炫耀,“也不看看我弟是谁!”
售货员被她逗得直乐,抿嘴笑道:“成,成!夸你们厉害还不行嘛!——要哪种?机械表还是电子表?”
顾小芳眨着大眼睛,一脸茫然,胳膊肘捅了捅顾辰远:“小远,你说了算!”
她对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明白,干脆就让自己弟弟做主。
顾辰远食指轻敲玻璃,心里飞快权衡:眼下还是计划经济时期。
电子表属于“稀缺科技”,全国能量产的只有上海电子表厂一条线,产量也是低得可怜;
港城那边倒是有洋货,可是渠道被掐得死死的,偶尔漏进来几只,立刻被抢破头。
也正因为稀罕,电子表反而成了这个时期比较“时髦”的东西。
毕竟是数字跳字,一看就懂,夜里还发光,比指针盘省事多了。
他嘴角一勾,拿定主意:
“要电子表吧,三块全拿电子的。”
售货员俯身从柜台下捧出一只纸盒,掀开盖子,五块电子表排成一排,塑料壳子鲜亮得几乎有些艳俗。
每个表表带得颜色都不一样,有红得、黑的,黄的,棕的,蓝的。
顾辰远眉峰微敛——这跟他想的“高科技”可是差了一截,怎么看都觉得是小孩子玩具呢。
话说自己上一世的时候在这个时期也是没有见识过当时的手表。
顾小芳却看得两眼放光。
表盘上液晶数字一跳一跳,红得耀眼,她忍不住伸手去摸,嘴角越咧越大,
“哎呦,这个好!一眼就能看出来几点几分,省得盯着那长针短针的转圈圈,看得脑仁都疼!”
“二姐,你真的喜欢这样的?这壳子就是塑料的。”顾辰远侧头笑问。
“确定!”
顾小芳答得脆生,生怕弟弟改主意,又小声补一句,“就是……怕价钱吓人。”
顾辰远转头问售货员:“同志,这表怎么卖?”
“三十三一块,全国统一定价。”
“行,那给我拿三块。”
售货员愣了愣,她一直负责卖手表,别人家来买表就是一个一个的买,这家伙倒是好,直接买三个。
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小伙子,不是自己戴吗?这东西可不能拿去倒卖,抓着算投机倒把!”
“三块表,算多?”
顾辰远神情淡淡,“家里姊妹两个,还有我爸妈,我这是票不够,要不还得再买一块,再正常不过。”
见他说得坦然,售货员不再多言,算盘珠噼啪一阵脆响。
顾辰远依次按下表冠,检查数字是否缺划、亮度是否均匀,确认无误才放回盒里。
旁边顾小芳早已喜滋滋把红色表扣在自己手腕上,左看右看,舍不得放下。
“三块表,一共九十九块。”售货员报出数,脸上带着笑纹。
顾辰远点出十张大团结,售货员找给他一张一块钱的票。
本来准备带上手表走了,顾辰远的目光突然被门口那块红底白字的木牌勾住了。
“秋季童装新品到货”
他心里“咯噔”一声:现在这个时候早晚风凉,大姐家那俩娃也该添衣服了。
顾辰远折身往成衣柜台走去,挑挑拣拣,十八块钱就直接花出去了。
他给招娣、来娣每人各买了两套衣服,不过特意买大了一个码子,这样也给孩子长个儿留个余地。
今天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掏出去了一百多。
再加上杂七杂八的,这一趟可是没少花。
这数目要是放在别人家,那真的是买不起,也不舍得买,但是对顾辰远就不一样了。
自己这药材一炮制,价钱翻跟头往上走,翻一倍都算保守。
投下的本钱,顶多多跑两趟就能捞回来了。
想到这儿,他嘴角又翘了起来:未来可期!
回村的土路坑坑洼洼,手扶拖拉机“突突”往前蹦。
顾小芳坐在车斗里,像只刚学会打鸣的小母鸡,隔两分钟就抬腕看表,液晶数字红得晃眼,她笑得比正午的日头还灿烂。
两人直接本着大姐家而去。
土院墙矮,门楣低,顾辰远弯腰进去,从纸盒里抽出一块黑壳电子表,递到大姐面前:“大姐,给你的。”
顾晓秋正蹲在地上拣蘑菇,闻言猛地抬头,手上还沾着泥,连连摆手:“小远,大姐已经花了你太多钱了,你再给我花钱,我心里过不去啊。这表,你给爹娘吧。”
她话音未落,顾小芳已探进半个身子,脆生生地接话:“大姐,他一下子买了三块呢!爹娘也有一个的!”
顾晓秋惊得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这得多少钱?太浪费了!不行不行,明天拿去退了!”
“买了就不退了!”
顾辰远一把抓起她沾泥的手,表带“咔嗒”一声扣上,
“你种蘑菇得掌握温湿度,有了表,计时更准,出菇也能更齐整。”
表盘贴在手腕上,冰冰凉凉的,顾晓秋却觉得烫,她低着头,声音像蚊子:“可……姐欠你的太多了。”
“你是我亲姐!”顾辰远故意把脸一沉,“跟我客气啥,要是这样,我可真生气了啊!”
他板起脸的样子带着倔强,顾晓秋立马噤声。
她性子软,从小不敢顶撞人,更拿不出主见,可她知道——弟弟这个人嘴硬心软,一切都是为她好。
液晶数字一闪一闪,像弟弟的体贴,实实在在戴在她腕上,也暖在她心里。
有个弟弟,真好啊!
顾晓秋心里热流翻涌,眼眶悄悄红了。
这边她还没把感动咽下去,两只小“跟屁虫”已经扑了过来。
招娣跑在前面,小辫子一颠一颠,张开胳膊就往顾辰远腿上爬;
来娣慢半步,干脆整个人抱住舅舅的腿,像只树袋熊。
“舅舅、舅舅——”
招娣奶声奶气,大眼睛滴溜转,目标锁定顾辰远的衣兜,“今天给招娣带啥好吃的啦?”
在她的小脑袋里,舅舅的口袋就等于百宝箱:大白兔奶糖、花生、瓜子……每次都能变出惊喜来。
于是小手指在他兜盖上抠啊抠,恨不得直接钻进去。
顾辰远故意拖长声调:“今天呀,可没买好吃的——”
话音未落,招娣的嘴角已经“唰”地垮下来,黑葡萄似的眼睛瞬间蒙了雾,小嘴撅得能挂油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