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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怪事发生了。
天越冷,时光小铺的生意反而越“冷清”。
来开锁修表的人肉眼可见地少了。可铺子里,却一天比一天热闹。
这天下午,北风在胡同里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干雪粒。时光小铺的门上挂着厚厚的棉帘子,把寒风挡在外面。屋里,那个大铁炉子烧得旺旺的,炉壁都透着红光,整个铺子暖烘烘的。
铺子里坐满了人。
可没有一个人是拿着东西来修的。
胡同口的张大爷,就是那个眼睛看不见的盲人,揣着手坐在离炉子最近的椅子上。他的竹竿就立在墙角,上面没有一点泥。
东边院子的李奶奶,手里正纳着鞋底,嘴里正跟旁边的人说着自己儿媳妇刚生了个大胖小子。
还有几个叫不上名字的街坊,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大家围着炉子坐了一圈,手里捧着罗晓军递过来的热茶,聊得热火朝天。
“老王,你家那大白菜腌上了没?我跟你说,今年这盐可得放足了,不然容易酸。”
“早腌上了。我还往里头放了两块梨,听人说这样腌出来的酸菜脆生。”
“那不行,放梨容易烂缸。得放冻豆腐,吸味儿。”
一个生活里的小问题,还没等问到罗晓军这儿,旁边几个老街坊就已经七嘴八舌地给出了十几种不同的方子。
罗晓军不说话,只是笑着给这个添点热水,给那个递块点心。娄晓娥也在一旁,听着这些家长里短,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这个小小的修理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一个不挂牌的“茶馆”,成了这条胡同的“公共客厅”。
这些不修东西的客人,不为别的,就为了这屋里的暖气,这杯不要钱的热茶,还有这份能跟人唠嗑的热闹劲儿。
这番景象,自然是逃不过院里那几位的眼睛。
二大爷刘海中是这里的常客。他每天吃完午饭,必定背着手踱步过来,找个视野最好的位置坐下。
“同志们,今天咱们讨论一下,关于咱们院里公共卫生的问题。”他一坐下,官架子就端起来了。
“我提议,成立一个冬季卫生督导组。由我来担任组长,负责监督各家各户的门前三包。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嘛。”
他一开口,屋里热闹的聊天声就小了下去。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接这个话茬。
还是李奶奶胆子大,她笑着说:“二大爷,我们这老婆子老头子的,就在晓军这儿取个暖,您就别开会啦。您要开会,得上街道去。”
刘海中听了,脸上有点挂不住,但还是硬撑着说:“我这是征求群众意见嘛。晓军,你这个铺子,现在是我们胡同重要的精神文明建设阵地。这个作用,要继续发扬光大。”
三大爷阎埠贵来得比谁都勤。他每天抱着自己那个掉了漆的大茶缸子,一坐就是一下午。茶水是自己带的,但热水绝对是用铺子里的。
“晓军啊,你这炉子烧得是真旺。这一天下来,得费多少煤啊?”他凑到罗晓军跟前,压低声音问。
“费不了多少,天冷,大家暖和暖和。”罗晓军笑着回答。
阎埠贵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这一天至少得烧十几斤煤,一冬天下来,这可是一笔大开销。这罗晓军,真是不会过日子。不过,他烧他的,我暖我的。这笔账,我可是赚大了。
他嘬了一口热茶,舒坦地眯起了眼,心里盘算着,明天早上出门前,茶缸子里的水就不用灌了,直接带个空缸子来就行,还能省下自家的一点煤气。
“一帮老不死的,天天凑在一块儿嚼舌根,也不嫌害臊。”贾张氏的骂声隔着窗户传了过来,她嫉妒铺子里的暖和,更嫉妒那份热闹。
“秦淮茹,我跟你说,你少往那儿凑。他们家那是资本家的做派,拉拢人心呢。咱们工人阶级,不吃他那一套。”
秦淮茹正在院里洗棒梗换下来的脏棉裤,手在冰冷的水里冻得又红又肿。她听着贾张氏的骂声,又看了看时光小铺里透出的温暖灯光和模糊人影,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她也想进去坐坐,暖和暖和手。可她不敢,也拉不下那个脸。
好像自己一进去,就成了贾张氏口中那个占便宜的,没骨气的人。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铺子的棉帘子一挑,傻柱端着个热气腾腾的瓦罐出来了。
“都尝尝,刚出锅的肉末炖粉条。晓军哥,嫂子,你们也来一碗。”他咋咋呼呼地喊着,把瓦罐往院里的小石桌上一放。
许大茂提着个鸟笼子,正好从外面回来,闻到香味,嘴角一撇。“哟,这时光小铺改食堂了?怎么着,不光管取暖,还管饭了?我说罗师傅,您这开的是铺子,还是善堂啊?”
“许大茂,你丫嘴里能不能吐出点象牙来?”傻柱眼睛一瞪,抄起旁边扫雪的扫帚就要动手。
“人家晓军哥乐意,你管得着吗?你要是眼红,你也弄个炉子让大伙儿去你家取暖啊。就你那点鸡零狗碎的心眼儿,你舍得吗?”
“我……我就是开个玩笑。”许大茂脖子一缩,一看傻柱真要动手,赶紧提着鸟笼子灰溜溜地钻回了自己屋。
秦淮茹看着那锅热气腾腾的粉条,咽了口唾沫。
棒梗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屋里跑了出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锅肉,脚就挪不动道了。
“秦姨,天冷,快进屋暖和暖和吧。”娄晓娥从铺子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双干净的棉手套,“来,把这个戴上,手都冻坏了。”
她又看见了棒梗,笑着招了招手:“棒梗,跟傻柱叔叔要碗粉条吃,吃完了进来跟你平安哥哥安宁妹妹玩儿。”
秦淮茹看着娄晓娥递过来的手套,又看了看她真诚的笑脸,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默默地脱下湿漉漉的线手套,换上了那双温暖干燥的棉手套。
时光小铺里的客人越来越多。
罗晓军从没想过,自己当初只是想开个铺子融入这个时代,结果却以这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真正成了邻里生活的一部分。
他喜欢这种感觉。
看着街坊们在他这里,因为一杯热茶而舒展眉头,因为一句玩笑而开怀大笑。这种人间的烟火气,比创造任何一颗冰冷的星辰,都更让他感到满足。
这天下午,铺子里照旧坐满了人。
邻居家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叫狗子,正蹲在炉子边,学着罗晓军的样子,想用火钳夹一块小煤块添到炉子里。
他觉得这是大人的游戏,好玩又威风。
大家都在聊天,谁也没注意到这个小小的身影。
他学着大人的样子,用火钳笨拙地夹起一块烧得半红的煤炭。也许是太紧张,手一抖,那块煤炭从火钳上掉了下来,正好落在了他伸着的手背上。
“呲啦”一声轻响。
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是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哇……我的手,好疼啊……”
狗子的妈妈一下子就慌了神,冲过去抱着孩子,看着他手背上那个迅速变红的烫痕,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
屋里一下子就炸了锅。
“快,抹点酱油。酱油是凉性的,能去火。”李奶奶第一个给出方子。
“不行不行,酱油有盐,那不是往伤口上撒盐吗?得抹牙膏,我上次烫了就抹的牙膏,管用。”另一个大爷反驳道。
“都别瞎说。得赶紧用凉水冲,冲久一点。”
“涂点香油也行。”
“拿块猪肉皮贴上。”
十几个“老专家”围着孩子,七嘴八舌,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的独门秘方。场面一下子变得混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