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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套东西,是我爸专门托人从景德镇烧的。我出嫁的时候,他说,过日子就像喝茶,有苦有甜,得慢慢品。”
她用手指轻轻**着杯身上画的淡雅山水,眼神里全是年轻时的回忆。
罗晓军看着妻子脸上的落寞,走了过去。
“我看看。”
他拿起一只杯子,对着光仔细瞧了瞧。
“胎质细腻,釉色匀净,是好东西。”
罗晓军放下杯子,看着那个空位。
“要不,我回头去铺子里琢磨琢磨,看看能不能照着样子,再给你烧一个出来?”
以他的能力,复制一个一模一样的杯子,并非难事。
娄晓娥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不用了。”她轻声说,“就算做得再像,也不是原来那一窑里出来的了。感觉不一样。”
那是一种属于过去的,无法复制的完整。
正说着,罗平安和罗安宁从院子里跑了进来,两个孩子满手都是泥。
自从用石头给张大爷铺了“会说话”的路,他们俩就迷上了这种用自然的东西搞“创造”的游戏。
今天下午,他们在院子角落里和了一下午的泥巴。
“妈妈,你看我捏的。”
罗安宁献宝似的,把自己的“杰作”捧到娄晓娥面前。
那是一只歪歪扭扭的泥杯子。
杯口是椭圆的,杯身一边厚一边薄,上面还清晰地留着几个小小的指纹印。
“真好看。”娄晓娥笑着夸奖,伸手想去接。
“小心,还没干透呢。”罗安宁小心翼翼地把泥杯子放在窗台上晾着,“这是我送给你的,以后你就用这个喝水。”
罗平安也拿出了自己的作品,一个同样不怎么规则的泥碗。
“我这个是给爸爸的,可以吃饭。”
两个孩子脸上,洋溢着创造者独有的那种骄傲和满足。
娄晓娥看着那个丑丑的,却充满了爱意的泥杯子,心里忽然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
她的目光从泥杯子,移回到桌上那套精美的青花瓷茶具上。
一个念头,慢慢在她心里清晰起来。
为什么要追求一模一样的“完美”呢?
这个家,不也是由一个个“不完美”的,却独一无二的人组成的吗?
她自己,秦淮茹,还有傻柱,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过去和缺憾,可是在这个院子里,在这个家里,大家凑在一起,却成了一种特别的,温暖的完整。
“晓军,你过来一下。”
娄晓娥把丈夫拉到一边,指了指那个泥杯子,又指了指桌上的茶具。
“我想……我想把它,配给这套茶具。”
罗晓军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妻子的意思。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赞许和温柔。
“好主意。”
娄晓娥说干就干。
她等那个泥杯子在窗台上晾干,又让罗晓军帮忙,在铺子里用小炉子把它低温烘烤了一下,让它变得坚实。
烧制过的泥杯子,呈现出一种朴拙的土陶色,上面的裂纹和指印更加清晰了。
它不精致,甚至可以说很粗糙。
但它独一无二。
娄晓娥从罗晓军的工具箱里,找出了一些修补瓷器用的金粉和天然漆。
这是她以前看罗晓军修东西时,自己偷偷学会的一点手艺,叫“金缮”。
她没打算把杯子修得天衣无缝,只是想让它变得更特别一点。
她的举动,很快就吸引了院里人的注意。
三大爷阎埠贵端着个空碗从外面回来,正好看见娄晓娥拿着个小刷子,在那个泥杯子上描画着什么。
他凑过去一看,眼睛都直了。
“哎哟,晓娥啊,你这是干嘛呢?这金灿灿的粉末,是金子吧?”
“嗯,是金粉。”娄晓娥头也没抬,专心致志地描着一道裂纹。
“拿金粉补一个泥巴捏的杯子?”阎埠贵的声音都变了调,“这不是糟蹋东西嘛。这一小撮金粉,得值多少钱啊?买多少斤白菜了。真是……”
他心疼得直咧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败家”、“不会过日子”。
二大爷刘海中也背着手溜达了过来,他推开凑在跟前的三大爷,摆出了领导的架势。
“我来看一看。”
他弯下腰,仔细端详着娄晓娥手里的活计。
“嗯……这个……”他沉吟了片刻,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
“这个叫艺术创新嘛。”
二大爷直起身,对着院子里说:“把我们传统的金缮修复工艺,和儿童的质朴创作,有机地结合在一起。这充分体现了我们院里群众丰富的文化生活和敢想敢干的精神面貌嘛。这件作品,既有历史的厚重感,又有新时代的生命力。我看,回头应该在院里的宣传栏上,好好地宣传一下。”
许大茂提着鸟笼子,正好从外面回来,听到二大爷这番高谈阔论,嘴角撇得老高。
“哟,娄大小姐这是又玩上什么新花样了?拿金子补个泥碗,我今儿可算开了眼了。”
他阴阳怪气地晃到跟前。
“这叫什么?这叫泥菩萨身上贴金,自己糊弄自己玩儿呢。一个破泥杯子,描上金它也还是个泥杯子,还能当成古董不成?”
他的话音刚落,厨房的门“哐”的一声就开了。
傻柱拎着一把菜刀,黑着脸就冲了出来。
“许大茂,你丫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许大茂一看那明晃晃的菜刀,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我……我就是开个玩笑,柱子哥,你别当真啊。”
“玩笑?”傻柱往前一步,把菜刀往桌上一剁,发出“铛”的一声巨响。
“晓娥姐家里的事,轮得到你在这儿说三道四?你丫嘴里要是再敢吐出半个脏字,我今天就把你那张破嘴用泥给你糊严实了。”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许大茂一看傻柱是真动了火,立马就怂了,提着鸟笼子灰溜溜地钻回了自己屋。
院子里又安静下来。
秦淮茹端了杯水,默默地放在娄晓娥手边。
“别理他们,你弄你的。”她轻声说。
娄晓娥对她笑了笑,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继续手里的工作。
她没有在意任何人的议论。
她的世界里,只有眼前这个不完美的杯子。
金色的细线,沿着杯身上天然形成的裂纹,一点点蔓延开来。
那丑陋的裂纹,在金色的勾勒下,反而变成了一种独特而沧桑的纹路。
最后,她在那个最明显的小指纹印上,也轻轻点上了一圈金边。
那是女儿留下的,独一无二的印记。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把这个朴拙、带着金色纹路的泥杯,轻轻地,和那套精美的青花瓷茶具摆在了一起。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这个格格不入的“不速之客”,非但没有破坏整套茶具的美感。
它那粗糙的质地,反而衬托得青花瓷的釉面更加温润清亮。
它那不规则的形状,反而让那些规整的杯子显得多了一丝人间的烟火气。
那几道金色的裂纹,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时间、关于爱、关于接纳的故事。
一套完美的工业品,因为一个不完美的手工作品的加入,瞬间拥有了“家”的灵魂。
那个因为缺失而显得刺眼的空位,被填补上了。
不是用复制品,而是用一个全新的,充满爱的成员。
罗晓军从铺子里走出来,看到桌上摆好的茶具,他停住了脚步。
他看着那个摆在青花瓷中间的金色泥杯,看着妻子脸上那满足而宁静的笑容。
他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妻子。
“现在,它才算真的‘完整’了。”他由衷地赞美道。
娄晓娥靠在丈夫怀里,点了点头。
是啊,这才是真正的完整。
不是没有缺憾,而是在接纳了缺憾之后,所达到的更高层次的和谐与圆满。
午后,温暖的阳光洒满整个院子。
屋檐下的燕子窝里,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几只已经长出乌黑羽毛的小燕子,挤在巢穴的边缘,扑腾着它们还不太有力的翅膀。
它们好奇地看着巢外的世界,看着院子里的人,看着蓝色的天空和洁白的云。
其中一只最大胆的,试探着把半个身子探出了巢穴。
它的翅膀快速地扇动着,身体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
院子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罗平安和罗安宁紧张地攥紧了小拳头。
那只小燕子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猛地一蹬后腿。
它离开了温暖的巢穴,投向了广阔的天空。
它的第一次飞翔,歪歪扭扭,像个喝醉了酒的醉汉。
但它在飞。
自由地,勇敢地,飞翔在属于它自己的天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