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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晓军的目光从那个精致的紫檀木盒子上移开,落在了年轻人那双充满期盼又带着不安的眼睛上。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接那个盒子,也没有去拿任何工具。
他只是指了指旁边的一张小凳子,声音很温和。
“坐下说吧。”
年轻人愣了一下,但还是顺从地坐了下来。
“能跟我聊聊你的母亲吗?”罗晓军问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让年轻人更加意外。他来这里是想打开一个盒子,不是来聊家常的。可对上罗晓军那双平静而专注的眼睛,他准备好的那些关于机关,关于锁芯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记忆的长河里搜寻着什么。
罗晓军也不催促,他随手从柜台下的工具盒里,拿出了一根细细的普通铁丝,在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
“我妈她……”年轻人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她是个很爱笑的人。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天上的月牙。我们家那时候条件不好,她总是能把日子过出花儿来。”
他的思绪飘远了。
“我记得小时候,她最喜欢在院子里哼着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小调。一边哼,一边给我缝补衣服。那针脚又细又密,比新买的还结实。”
罗晓军手里的铁丝,在他的指尖下,被轻轻弯成了一个柔和的弧度。
“她做的饭特别好吃。尤其是葱油饼。每次她一烙饼,那香味能飘满整个胡同。邻居家的小孩都馋得趴在我们家窗户上闻味儿。她从不小气,每次都会多烙几张,分给大伙儿吃。”
年轻人的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笑意。那丝忧愁,被温暖的回忆冲淡了不少。
罗晓军听着,手指捻动,铁丝的另一端被弯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圈,像一个饼的轮廓。
“有一年冬天,我生了场大病,烧得迷迷糊糊。她就抱着我,在我耳边一遍一遍地唱歌。她的嗓子都哑了,可我一睁眼,总能看见她。她就那么抱着我,一整夜一整夜地不合眼。”
“后来病好了,我发现她的头发,鬓角那里,白了一小片。”
说到这里,年轻人的声音哽咽了。
罗晓军的手指停顿了一下,那根铁丝在他手里,被折出了一个坚硬的,带着支撑力量的角度。
“她走之前,身体已经很虚弱了。话也说不利索。可她每天都要把这个盒子拿出来,放在手心里摩挲。一遍又一遍。我知道,她想打开它。可我……我没用,我打不开。”
年轻人的头埋得低低的,肩膀微微耸动。悔恨和无力感,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铺子里很安静。
只有年轻人压抑着的,细微的抽泣声。
罗晓军没有说话。他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那根铁丝。
在年轻人的讲述中,这根原本笔直的铁丝,已经被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弯折成了一个奇特的形状。它有一个柔和的弧度,像母亲的微笑。有一个小小的圆圈,像飘香的葱油饼。还有一个坚实的转角,像母亲不眠不休的守护。最后,是一个小小的,带着点遗憾的弯钩。
整个形状,像一把钥匙。
一把独一无二的,用回忆和爱铸成的钥匙。
当年轻人慢慢平静下来,抬起通红的眼睛时,罗晓军将那根已经变了形的铁丝,轻轻地递到了他的面前。
“试试看吧。”
年轻人疑惑地看着那根奇形怪状的铁丝,又看了看罗晓军。
“用这个?”
“嗯。”
他将信将疑地接过了铁丝。铁丝上,似乎还带着罗晓军指尖的温度。他捧起那个紫檀木盒子,仔细地寻找着。在盒子侧面一朵缠枝莲的花蕊中心,他发现了一个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小孔。那个位置太隐蔽了,如果不是这样仔细地寻找,根本不会发现。
他深吸一口气,捏着那根铁丝,小心翼翼地将它**了那个小孔里。
铁丝的每一个转角,每一个弧度,都和孔洞内部的机簧完美地契合了。
他感觉到了。
他轻轻地一转。
“咔哒。”
一声微弱却无比清晰的轻响,在安静的铺子里响起。
锁,开了。
年轻人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他看着罗晓军,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罗晓军只是对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颤抖着手,慢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打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木盒。
盒子里面,没有他想象中那封来自父亲的情书。
只有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那是他自己,五岁时的样子。
照片的下面,压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纸条上,是母亲清秀的字迹,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妈妈永远爱你。”
那一瞬间,年轻人再也控制不住。他趴在柜台上,抱着那个小小的木盒,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所有的遗憾,所有的思念,所有的爱,在这一刻,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原来,这个母亲珍藏了一辈子的秘密,不是她和丈夫的爱情信物。而是她对自己孩子,那份最深沉,最纯粹的爱。
他终于明白了。
打开这个盒子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精巧的工具。
是刚刚那些关于母亲的回忆。是那份深藏在心底,从未消失的爱。
是这把用“心”做成的钥匙。
罗晓军没有去劝慰。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年轻人哭够了,才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张干净的纸巾,递了过去。
他修复的,从来都不是一把锁。
而是一颗被遗憾和时间尘封起来的,渴望与过去和解的心。
过了很久,年轻人终于止住了哭声。他小心翼翼地把照片和纸条放回盒子里,盖好。然后站起身,对着罗晓军,深深地鞠了一躬。
“师傅,谢谢您。”
他的声音沙哑,但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忧愁和落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治愈后的平静和释然。
“多少钱?”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
“不用了。”罗晓军摆了摆手,“你已经付过钱了。”
“付过了?”
“嗯。”罗晓军笑了笑,“你给我讲了一个很动听的故事。这就是报酬。”
年轻人拿着盒子,再次对罗晓军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走出了铺子。
外面的阳光正好,照在他身上,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温暖的光。
娄晓娥从里屋走了出来,她刚才一直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走到丈夫身边,眼神里满是温柔和骄傲。
“你真了不起。”
罗晓军握住妻子的手,摇了摇头。
“不是我。是爱,了不起。”
这个小小的插曲,让院子里的气氛都变得更加温馨。罗平安和罗喜乐也从屋里跑了出来,他们虽然不太懂刚才发生了什么,但能感觉到,爸爸又帮助了一个不开心的人。
“爸爸,你好厉害。”罗安宁仰着小脸,满眼都是崇拜。
罗晓军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他看着干净整洁的院子,看着身边温柔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这个周末,咱们给院里来一次大扫除怎么样?”他提议道,“把每个角落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过几天天冷了,大家住着也舒坦。”
“好啊。”娄晓娥立刻赞成,“是该好好收拾一下了。前院后院,还有那些堆着杂物的角落,都该清理清理。”
“大扫除喽。大扫除喽。”两个孩子一听,立刻兴奋地拍着手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