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儿的胡同里,总算飘起了点年味儿。
红通通的春联稀稀拉拉贴在各家门框上,有的纸边卷了角,有的墨色淡得快要看不清字——
这年头,能寻到红纸写春联就不易,没人计较那么多。
零星几声鞭炮响从远处传来,脆生生的,却很快被寒风卷走,衬得胡同更显空旷。
贾家屋里,贾张氏正踮着脚往门框上糊春联,浆糊调得稀了,纸老是往下滑。
她嘴里嘟囔着:“秦淮茹!杵着干啥?带着棒梗去给怀玉家拜个年,沾沾喜气!”
秦淮茹刚端着碗要喂棒梗喝粥,听见这话猛地一阵反胃,捂住嘴转身往灶房跑。
“哇”地吐了起来,酸水把空了半宿的胃搅得生疼。
“哎?这是咋了?”贾张氏丢下春联纸凑过去,一看这光景,眼睛突然亮得吓人。
一把抓住秦淮茹的胳膊,“你……你这是有了?”
秦淮茹脸色发白,点了点头,眼里却没半分喜色。
贾张氏却像捡了元宝,拍着大腿直嚷嚷:“好!好啊!老贾家要添新丁了!”
她乐得在屋里转圈,棉袄上的补丁都跟着颤,“这下我老贾家又添人口了!”
秦淮茹扶着灶台直起身,看着炕上缩着抽烟的贾东旭——
棉裤膝盖磨破了洞,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抽的烟还是最便宜的旱烟,呛得人眼睛疼。
她心里像压了块冰,这日子本就过得捉襟见肘,棒梗的棉袄袖口磨得露了肉。
家里的米缸见了底,如今再添一口人,往后的日子该咋过?
“东旭!你听见没?你媳妇有了!”
贾张氏推了贾东旭一把,“还不赶紧起来,过年了,弄些肉也让我大孙子和我未出世的重孙沾点荤腥!”
贾东旭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哪来的钱?”
贾张氏的兴头被泼了盆冷水,脸垮了下来,却还是嘴硬:“去跟你师傅家借点!实在不行……去跟院里街坊周转周转!”
秦淮茹别过脸,眼圈红了。
往年过年,就算不富裕,总能给棒梗做件新褂子,蒸两屉白面馒头,今年却连棒子面都得省着吃。
桌上摆的“年饭”,不过是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一碟咸菜,还有几个硬邦邦的窝窝头,连点油星都看不见。
棒梗啃着窝窝头,看着别家屋顶飘出的肉香,吸了吸鼻子:“娘,我想吃肉……”
秦淮茹摸了摸儿子的头,没说话。贾张氏却凑过来。
往棒梗嘴里塞了块窝窝头:“乖孙子,等会儿就有肉了,娘给你做红烧肉吃!”
屋外的鞭炮声又响了两声,短促得像叹息。
秦淮茹望着灰蒙蒙的天,心里一片茫然。
这年,热热闹闹是贾张氏的,她只有沉甸甸的愁——
往后的日子,又多了一张要吃饭的嘴,这冰寒的日子,啥时候才能熬到头?
贾东旭攥着易忠海塞来的钱,手里提着肉和面,脸上堆着笑连声道谢,转身时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他刚走,易大妈就凑到易忠海身边,压低声音埋怨:“你说你,天天这么贴补他们家,咱家这点家底都要被掏空了!”
易忠海瞪了她一眼,语气带着点不耐烦:“你懂什么?秦淮茹能生,这是好事。咱们没儿没女,现在帮衬着点,将来老了,还能指望他们搭把手。”
他说着,脸上露出几分盘算的笑意,“秦淮茹人品还行。”
贾东旭提着东西进了屋,贾张氏一眼就瞅见了肉和面粉,乐得眉开眼笑。
一把抢过东西就往厨房冲:“我这就给你们做肉包子!让我大孙也尝尝鲜!”
贾东旭看着秦淮茹坐在炕沿上,脸色淡淡的,没什么喜色,便走过去问:“怎么了?不高兴?”
秦淮茹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炕席的纹路:“没什么。”
可她心里却像堵着块石头——易大爷家的日子过得踏实,院里别家也都有几分存粮。
唯独自家,连顿像样的年饭都要靠借钱借物,贾东旭还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这是天经地义。
她望着窗外别家飘起的炊烟,鼻尖一阵发酸,只觉得这年过得,比寒冬还要冷。
临近中午,饭菜的香气在屋里漫开,秦歌擦了擦手。
看向秦淮玉:“要不……叫秦淮茹带着孩子过来一起吃吧?”
秦淮玉正在院里哄秦阳、叶星辰,听见这话愣了愣。
眼里瞬间涌上些湿意,连忙点头:“这……会不会给大家添麻烦?”
“麻烦啥?”秦歌笑着摆手,“人多热闹,就当过年凑个局,再说你姐也不是外人。”
他知道贾家日子紧,本就没多少存粮,前阵子好不容易攒了点钱。
听说又被刘海忠以赔偿的名义讹了去,这年过得想必清苦。
叶诗倾瞅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带着点审视。
秦歌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鼻子:“姐,我这……做的不对?”
“做得对。”
叶诗倾忽然点头,嘴角还带着点笑意,“其实我也正想提呢,就是没好意思开口。”
没过多久,秦淮茹抱着棒梗来了。
刚进门,棒梗就像脱了缰的小马,眼睛瞪得溜圆,瞅见桌上摆着的糖果盘,伸手就抓了一把往兜里塞。
看见秦阳手里的小木马,一把抢过来往秦淮茹怀里递:“娘,我要这个!”
秦淮茹脸“腾”地红了,连忙把木马夺过来还给秦阳,又去掏儿子兜里的糖果。
嘴里不住地道歉:“这孩子,没见过世面,你别笑话……”
秦歌看着棒梗那副啥都想占有的样子,心里暗叹——
三岁看老,这孩子要是不严加管教,怕是真要养歪了。
他没多说什么,只笑着给秦淮茹递了杯热水:“小孩子嘛,淘气是常事。”
叶诗倾拉着秦阳站在一旁,秦阳小声说:“妈妈,他抢我的木马。”
叶诗倾摸了摸儿子的头,轻声道:“没事,让着弟弟,他是客人。”
秦淮茹抱着棒梗跟叶诗倾进厨房帮忙,一进门就被惊住了——
灶台上摆着切好的五花肉,盆里泡着干香菇和腐竹,墙角的米缸是满的,旁边还堆着几棵白菜、一捆粉条,连油罐都装得满满当当。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眼里闪过一丝羡慕,又很快低下头,怕被人看出心思。
“别站着了,帮忙摘点葱。”叶诗倾递过来一把小葱,笑着打破了沉默。
秦淮茹忙应声接过来,指尖触到葱叶上的水珠,冰凉凉的,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同是一个院的,日子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她偷偷瞥了眼正在灶前忙活的秦歌,见他正往锅里下肉片,油花溅起的声音里,都透着踏实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