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句哀求,散在风里,也散在了记忆深处。
楚慕聿低头,死死盯着自己那双不停颤抖的手。
就是这双手!
曾推开过她递来的醒酒汤。
如今,却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抓不住。
秦府上下,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秦朗看到楚慕聿失魂落魄地停在院门口,踟蹰不前。他赶忙跑上前,用力拍了拍楚慕聿的肩。
“楚大人?楚大人!”
楚慕聿毫无反应。
“……老师?”秦朗提高了声调,声音带着一丝别扭。
这一声,终于将楚慕聿从遥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楚慕聿下意识抬眸。
瞬间,撞进了沈枝意那双沉静无波的眸子里。他那张一贯冷峻如冰的脸上,飞快地划过一丝近乎慌乱的情绪。
快得像错觉。
但紧接着,一股尖锐的痛楚猛地攫住了他。
像是被无形的利刃,狠狠剜进了心脏最深、最不设防的地方!
他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自负!骄傲!愚蠢!
不愿承认竟输给了殷宏那个二世祖。
所以,他一再用刻薄的言语,将沈枝意推得更远,让两人间的关系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更不堪回首的是,他自负于掌控一切,竟故意在她面前,对沈盈袖示好。
只为欣赏她强装镇定的面具下,那细微、隐忍的裂痕。
以为心够狠,就能逼她低头接受自己。
换来的,却是她一步步,头也不回地远离他。
直到她身死……
他才终于读懂,她最后望向天空的那一眼。
那里面,裹挟着多么深不见底的不甘!
所以,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耿耿于怀、无法释怀的,都是与他那些不开心的前尘。
至于他们最初的相遇?
早已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即便这一世,他放下了所有骄傲,费尽心机去接近。
她却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刺猬,瞬间竖起全身的尖刺。
无论他的试探、讨好,还是那一点卑微的关怀……
她都只视为一场冰冷的交易。
是他不懂怎么爱人,不懂怎么对人好,不懂让她如何爱上自己。
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沈枝意。
是真的……爱不动了。
沈枝意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
她清晰感受到那男人炽热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黏在自己身上。
那眼神里的火,似乎比以往更甚。
灯火勾勒着她清丽绝伦的侧脸,却也清晰地映照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忧虑。
她开口,声音平缓:“楚大人,沈盈袖的婚事,如何了?”
“婚事?”
楚慕聿的心尖猛地一哆嗦!如同被毒蝎的尾刺蛰中!
沈盈袖那歇斯底里的“前世诅咒”还在他耳边回荡——
那句“我们就差一步!”
这诅咒,此刻如同淬了剧毒的银针,精准狠辣地扎进他心底最深的恐惧!
他的气息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婚事……”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皇后娘娘……已经下旨,沈盈袖即刻……即刻送入安王府做妾。”
喉结急剧地上下滚动,胸腔里的心脏狂跳如擂鼓。
他艰难地补了一句,带着一种急切的撇清:
“枝枝……赐婚的,是沈盈袖跟殷宏。”
不是我!
绝对不是我!
后面那几个字,被他死死地咽了回去。
他不敢说。
即便是前世,那封所谓太后赐婚他和沈盈袖的懿旨……
也被他在最后一刻,强行送了回去!
那不过是他用来刺激沈枝意的拙劣手段。
他甚至不惜用去辽东的艰难战事做交换,才求得圣上说服太后收回懿旨。
这些……
这些阴险、龌龊的用心,他哪里敢让今世的沈枝意知晓?
她若知道……
若知道前世那些恶毒的算计……
今生,他好不容易才在那冰封心湖上激起的一丝微澜……
会不会瞬间冻结成再也无法融化的、万古不化的玄冰?
仅仅想到这个可能,巨大的恐慌便如同无形的巨浪,几乎将他彻底淹没!
让他站立不稳,心神俱荡。
冷汗悄然渗出额角。
楚慕聿的手指无意识地紧紧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指关节因用力而绷得毫无血色,一片煞白。
他再次郑重、急切地重复,仿佛这样就能彻底澄清:
“是赐婚给沈盈袖!和殷宏!”
沈枝意原本紧绷的神情,在清晰听到楚慕聿的再次强调后,悄然松弛了一瞬。
眼底那片凝结的寒冰,似乎微微漾了一下,如同初春时节,湖面刚刚碎裂的第一道细纹。
沈盈袖啊……
她心底一声极冷的叹息。
前世我在殷宏那里尝尽的屈辱,今生,终于轮到你一一品尝了。
她很清楚。
这世间最毒辣的折磨,从来不是让人痛快地死去。
而是要让人……
生不如死。
“终究是姐姐。”沈枝意唇角勾起冰冷的笑,“她要嫁人了,我该亲自去送送。”
楚慕聿紧张的吞了一口唾沫。
去送沈盈袖?
沈盈袖那个疯女人会不会在沈枝意面前胡言乱语,把前世的话抖落出来?
可是沈枝意要去,他怎么敢拒绝?
楚慕聿攥了攥发白的拳头,“我,陪你去。”
该来的躲不掉。
倘若沈盈袖发疯胡说,他只能跪求二姑娘原谅了。
***
“不!我不去安王府!死也不要做妾!”
皇后的懿旨如同催命符落下,沈盈袖彻底崩溃了!
她尖叫着,疯狂地挣扎起来,如同濒死的困兽。
“大哥!二哥!三哥!你们救救我!我不要去!”
她披头散发,涕泪横流,声音凄厉得撕裂空气。
“娘!娘!救命啊娘!谁来救救我啊——!”
奉命前来纳妾的殷宏,早已被沈盈袖的哭闹搅得不胜其烦。
听着她尖声拒绝“不去安王府”,他眼中戾气骤生。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力道又狠又猛!
沈盈袖被打得眼前金星乱冒,半边脸颊瞬间红肿,耳朵嗡嗡作响。
“臭娘们!”殷宏火冒三丈,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折扇猛地挑起沈盈袖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那张狼狈不堪的脸,“本世子还不想要你呢!要不是娘**懿旨压着,你就算**了爬爷面前,爷都嫌晦气!进府?你做梦!”
想到这个扫把星一旦进门,自己从此霉运缠身,殷宏就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掐死她清静。
沈知南完全无视了妹妹惨烈的哀嚎和求救。
他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着殷宏,脸上堆起刻意的、带着三分谄媚的笑容,深深地作了个揖:
“世子爷,舍妹不懂规矩,今后就全仰仗您费心……‘照顾’了。”“照顾”二字,咬音带着一丝卑微讨好。
殷宏闻言,咧嘴露出一个阴沉至极的笑容,那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呵呵!大舅哥放心,”他慢悠悠地摇着扇子,眼神像毒蛇一样黏在瑟瑟发抖的沈盈袖身上,“本世子保证,会把她‘照顾’得……明明白白,舒舒服服,安王府的规矩,定然让她……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