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蒋家老宅的餐厅里,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异样的安静。
餐桌上摆着精致的四菜一汤,都是沈梦精心准备的,然而坐在主位的蒋津年,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握着筷子,动作缓慢,目光时不时地掠过墙上的挂钟,又状似无意地扫向玄关方向。
想想乖巧地坐在儿童餐椅上,自己用小勺子努力吃饭,偶尔抬头看看沉默的“爸爸”,又看看奶奶,大眼睛里有些疑惑。
沈梦将儿子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明镜似的。
她夹了一筷子蒋津年以前爱吃的清蒸鱼放到他碗里,柔声道:“津年,多吃点,你看你,比从前瘦了不少。”
蒋津年低低地“嗯”了一声,夹起鱼肉,却只是机械地送入口中,咀嚼得缓慢,仿佛食不知味。
他的注意力,显然不在饭菜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挂钟的指针缓缓走向八点。
外面的天色早已黑透,庭院里的地灯亮起,勾勒出树木朦胧的轮廓,却始终没有车灯划破黑暗,也没有熟悉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蒋津年放下筷子,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又一次抬腕看了看手表。
这个动作在今晚重复了太多次。
沈梦见状,轻轻叹了口气,放下碗筷,温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津年,别担心了,初礼在医院工作,忙起来错过饭点是常有事,她是个有分寸的孩子,知道我们在家等着,忙完了肯定会回来的。”
她顿了顿,像是为了让他更安心,又补充道:“而且就算回来得晚些也没事,医院离咱家不算远,有时候太晚了,陈主任,就是景深那孩子,他会顺路送初礼回来的,景深开车稳当,人也可靠,有他照应着,安全肯定没问题。”
“陈景深……”蒋津年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握着水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他抬起眼,看向母亲,深邃的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们……关系很不错?”
沈梦并未察觉儿子话里那细微的异样,只当他是寻常询问,便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感激:“是啊,景深这孩子,人是真不错。专业能力强,待人接物也周到,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年里,家里多亏了他时常帮衬着,初礼工作忙,想想年纪又小,我年纪也大了,有些力气活或者需要男人出面的事情,景深没少帮忙,初礼在医院,他也多有照拂,咱们家,是得好好谢谢人家。”
沈梦每多说一句,蒋津年眸色便沉一分。
他沉默地听着,没有接话,只是将杯子里已经微凉的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未能浇灭心底那股莫名窜起的、带着酸涩的烦闷。
那个叫陈景深的男人,似乎无处不在。
不仅存在于黄初礼的电话里,存在于小姑娘亲近的口中,甚至在他缺失的五年里,已然渗透进了这个家的方方面面,承担起了本应属于他的责任。
这种认知,像一根细刺,扎在他的心口,不致命,却持续地传来阵阵不适。
就在这时,玄关处终于传来了钥匙转动门锁的清脆声响。
蒋津年的背脊微不可察地挺直了一瞬,目光锐利地投向门口。
黄初礼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工作后的疲惫,但眉眼间却舒展着,嘴角甚至噙着一抹浅淡的、似乎心情不错的笑意。她一边换鞋,一边扬声道:“阿姨,津年,我回来了,想想睡了吗?”
“还没睡呢,在等你呢。”沈梦连忙应道,起身迎了过去:“吃饭了吗?锅里还给你留着汤。”
“在外面和愿愿吃过了。”黄初礼笑着摇摇头,目光自然而然地掠过餐厅,落在了背对着她坐在那里的蒋津年身上。
他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蒋津年在听到她声音的瞬间,身体有片刻的僵硬,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站起身,拉开椅子,径直朝着楼梯口走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而疏离。
黄初礼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有些无措地看向沈梦。
沈梦对她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没事,估计是担心你,等你等的,晚上就没吃几口东西,心情可能不太好,你去看看他,哄哄。”
黄初礼心里了然,点了点头。
她先走到客厅,陪着小跑过来扑进她怀里的女儿玩了一会儿拼图,柔声细语地哄了她几句,直到沈梦过来带着依依不舍的想想上楼洗漱睡觉,她才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厨房。
她热了一杯牛奶,端着温热的杯子,一步步踏上二楼。
蒋津年的卧室门没有关严,虚掩着一条缝,透出里面温暖的灯光。
黄初礼走到门口,正准备敲门,动作却顿住了。
透过门缝,她看到蒋津年正背对着门口,站在房间中央。
他脱去了白天穿的衬衫,上身不着寸缕,露出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的背部肌肉。
宽阔的肩膀,紧窄的腰身,肌肉贲张却不显笨拙,每一道起伏的线条都仿佛蕴**长期严格训练留下的坚韧与爆发力。
昏黄的灯光在他蜜色的肌肤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光影,顺着脊柱沟壑一路向下,没入松紧带微微勒紧的灰色睡裤边缘,充满了某种原始而强烈的男性魅力。
黄初礼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呼吸也不自觉地屏住了。
她站在门外,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目光一时之间无法从这充满力量感的美景上移开。
她看着他动作利落地拿起放在床上的深色睡衣,套上一只袖子,然后是另一只……
就在他系好睡衣最后一颗纽扣,整理好衣襟的瞬间,背对着门口的男人,却忽然低沉地开口,打破了这静谧中带着一丝旖旎的沉默:“看够了?”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却让门外的黄初礼猛地回神,脸颊瞬间爆红。
他……他早知道她在外面?!
黄初礼有些窘迫地推开虚掩的房门,端着牛奶走了进去,强作镇定,试图掩饰刚才的失态,语气带着一丝嗔怪,却也软糯:“你……你早就听到我脚步声了?怎么也不出声?”
蒋津年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她泛着红晕的脸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重复了一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为什么要偷看我?”
黄初礼被他问得心跳更快,但想到秦愿的话,想到自己“正宫”的身份,那股莫名的底气又涌了上来。
她仰起脸,迎上他审视的目光,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狡黠和理直气壮的反问:“蒋津年,我看你,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怎么能叫‘偷看’?”
她的话语大胆而直接,带着一种宣告主权的意味,让蒋津年微微一怔。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明明脸颊绯红,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他无法招架的、混合着羞涩与勇敢的光芒。
见他没有立刻反驳,黄初礼心中的勇气又增添了几分。
她端着牛奶,一步步向他走近,在距离他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遵循着秦愿“温水煮青蛙”的战术,及时停了下来,没有贸然靠近。
她将手中温热的牛奶杯递到他面前,脸上重新漾起那抹温柔又带着点俏皮的笑容,巧妙地转换了话题:“喏,听阿姨说你晚上没吃多少,喝杯牛奶吧,助眠。”
蒋津年看着她递过来的牛奶,又看看她笑盈盈的脸,沉默了片刻,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指尖在交接的瞬间不可避免地轻轻触碰,一股微弱的电流仿佛同时窜过两人的皮肤。
他握着温热的杯子,却没有立刻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黄初礼捕捉到他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想起沈梦的话,心中微动,便趁势柔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关切:“还听说……你今晚一直在担心我,连饭都吃不好?”
蒋津年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浓密的睫毛低垂,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担心?的确有。
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和烦闷,尤其是在听到“陈景深”这个名字之后。
他的沉默,在黄初礼看来,却更像是一种默认和别扭。
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略显冷硬的侧脸,她心底那片柔软的角落被轻轻触动。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他,目光柔和得像窗外流淌的月光。
空气中弥漫着牛奶淡淡的香气,和两人之间那种无声的、正在悄然滋长的张力。
蒋津年终于抬起眼,对上她温柔注视的目光。
那双眼睛里,有等待,有理解,还有一种他此刻无法回应的、深沉的情感。
他仰头,将杯中温热的牛奶一饮而尽,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他将空杯子随手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叩”声。
“不早了,休息吧。”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逐客的意味,却又似乎掺杂了些别的什么。
黄初礼知道今晚到此为止,不宜再进一步。
她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好,那你早点休息,晚安。”
说完,她对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转身离开了房间,步伐轻快,仿佛一只偷腥成功的小猫。
房门被轻轻带上。
蒋津年独自站在房间中央,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和那句“我看你是天经地义”的话语,反复在他耳边回响。
他抬手,揉了揉依旧有些胀痛的太阳穴,但这一次,那刺痛似乎被另一种更汹涌、更陌生的情绪冲淡了些许。
他低头,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掌,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刚才触碰她指尖时,那转瞬即逝的、却清晰无比的温热与柔软。
这一夜,注定又有人要辗转难眠了。
黄初礼几乎是蹦跳着回到自己房间的,一关上门就迫不及待地抓起手机,拨通了秦愿的电话。
“愿愿!愿愿!”电话一接通,她就压低声音,激动地分享,“他承认了!他承认在担心我!”
秦愿声音里充满了八卦的兴奋:“快!详细说说!怎么承认的?”
黄初礼便把刚才送牛奶时,蒋津年那别扭的沉默和微妙的反应,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甜蜜。
秦愿在电话那头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可以啊初礼!这温水煮青蛙战术初见成效!看来你这失忆老公,心里对你还是在意的,只是现在脑子不清醒,加上男人那该死的自尊心在作祟,不好意思承认罢了。”
她顿了顿,继续充当狗头军师:“听我的,趁热打铁!明天,你就找个借口,让他送你去医院!”
“送我去医院?”黄初礼有些犹豫:“这……会不会太刻意了?而且他刚回来,对路况也不熟……”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秦愿打断她:“你想啊,让他送你,一是创造独处机会,二是让他参与到你的日常生活中来,一点点找回他作为你丈夫的存在感和责任感,路不熟怎么了?正好让他重新熟悉这座城市!这叫一举多得!”
黄初礼听着觉得有道理,心里也开始期待起来。
“好吧……那我明天试试。”她小声应下。
“这就对了!记住,你们是合法夫妻!现在不过是在重新恋爱阶段,大胆点,晚安了我的宝,预祝你明天约会顺利!”秦愿笑嘻嘻地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黄初礼躺倒在柔软的大床上,心脏还在为刚才与蒋津年的短暂接触而雀跃不已。
她回味着他接过牛奶时指尖的触碰,他沉默背后隐含的关心,还有他穿着睡衣时那充满力量感的背影……每一个细节都让她心跳加速。
带着这份甜蜜而躁动的心情,她渐渐沉入梦乡。
然而,睡梦中,那些被她刻意压抑的渴望,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梦里的光线暧昧不清,她仿佛又站在蒋津年的房间里,但这一次,他没有穿上睡衣。
她大胆地走近,手指轻轻抚上他分明的腹肌,触感真实得惊人。
他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没有了平日的茫然和冷峻,只剩下灼热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欲望。
他握住她不安分的手,一个翻身,将她笼罩在身下,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间,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侵略性……她在梦中发出模糊的呓语,身体深处涌起一阵空虚又渴望。
第二天清晨,黄初礼在一种奇异的燥热和心悸中醒来。
她猛地睁开眼,意识到刚才那逼真又羞耻的梦境,脸颊瞬间烧得滚烫,连耳根都红透了。
她下意识地并拢双腿,感受到那隐秘的湿意,更是羞得无地自容,一把拉过被子蒙住了头。
天啊……她怎么会做这种梦!
都怪秦愿!还有……都怪蒋津年那个男人!没事长那么有诱惑力干什么!
她在床上磨蹭了好一会儿,等脸上的热度稍稍褪去,才做贼似的爬起来洗漱。
当她换好衣服,故作镇定地走下楼梯时,就看到蒋津年已经坐在餐厅里了。
他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黑色衬衫,领口扣子一丝不苟地扣着,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晨光中,他侧脸线条冷硬,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平板电脑,似乎是在浏览新闻。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扫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黄初礼的心猛地一跳,梦里那些旖旎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让她脸颊又开始发烫,眼神也下意识地飘忽了一下,不敢与他对视。
“早……早安。”她有些磕巴地打招呼,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假装专注地看着面前的餐具。
蒋津年将她这不同寻常的慌乱和脸颊上那抹可疑的红晕尽收眼底,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
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声音低沉:“早。”
想想还在沈梦的照顾下吃着早餐,餐厅里一时无人说话,只有餐具轻微的碰撞声。
黄初礼深吸一口气,想起秦愿的“任务”,鼓起勇气,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随意:“那个……津年,你今天上午有什么安排吗?”
蒋津年放下平板,看向她:“没有,怎么了?”
“嗯……就是,”黄初礼用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垂在肩头的发丝,眼神带着一丝恳求:“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送我去医院?”
她说完,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反应。
蒋津年显然没料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微微一怔。
他的目光在她带着期盼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又很快移开,落在面前的咖啡杯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送她去医院?
他确实没什么事,对这个要求也并不反感,甚至……心底深处似乎还有一丝隐隐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愿意。
但想到昨天母亲提到的那个“陈景深”,想到他可能经常顺路送她,一股莫名的阻力又让他有些犹豫。
然而,当他抬眼,再次对上她那双清澈明亮、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恳求的眼睛时,那点犹豫瞬间烟消云散。
“……好。”他听到自己这样回答,声音依旧是平铺直叙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真的?太好了!”黄初礼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笑容,像是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奖赏,眼睛亮晶晶的:“谢谢你!”
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开心,蒋津年觉得心头那点因为“陈景深”而起的滞闷,似乎也被这明亮的笑容驱散了些许。
他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唇角,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冷峻。
“快点吃,不是要早到?”他提醒道,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
“嗯嗯!”黄初礼连忙点头,心情雀跃地开始享用早餐。
坐在一旁的沈梦看着儿子和儿媳之间这微妙又自然的互动,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看来,这个家,正在一点点地,重新温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