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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建国被陈兰芝盯着,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下来,手里的搪瓷缸子微微发抖。
空气安静得可怕,周福站在一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急得嘴唇直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周建国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肩膀猛地垮了下来。
“妈,我说实话。”他抬起头眼神躲闪,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厂子确实不行了,前几个月就发不出工资,上个月彻底关了门,我……我没地方去了。”
陈兰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一丝意外。
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周建国,永远把自己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一遇到事,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周福一听,心疼得不行,连忙上前一步:“建国,那你怎么不早说?这……这可怎么办啊?”
“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嘛。”周建国借着他爹给的台阶,立刻卖起了惨,“知道你们和建军都在京市我就想着过来投奔你们,爸,妈,我也不白吃白住,我能干活,什么脏活累活都行,只要给口饭吃,有个睡觉的地方就成。”
他说着,眼圈都红了,一副走投无路的模样。
周福的心彻底软了,拉着他的手,不住地叹气:“你这孩子,受苦了,没事,有爸妈在,还能饿着你?”
陈兰芝冷眼看着他们父子情深,心里没有半分波澜,“想住下?”
“嗯。”周建国蹲在地上,闻声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希冀,用力点了点头。
“行。”陈兰芝吐出一个字。
周建国和周福同时愣住了,都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答应。
没等他们高兴,陈兰芝的下一句话就兜头泼了盆冷水下来:“不过,我这儿不是收容所,不养闲人。”
她指了指院子角落里堆着的杂物:“看见那间小屋了吗?原来是堆柴火的,你自己收拾出来住,每个月五块钱,算你的伙食费和住宿费。”
“什么?”周建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妈,我工作都没了,哪来的钱?”
“我管你哪来的钱?”
陈兰芝的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你不是说你能力突出吗?京市这么大,机会有的是,你出去找活干,是去扛麻袋还是去扫大街,我不管,总之一个月后我要看到钱,要是拿不出来,你就给我卷铺盖滚蛋,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周福急了:“兰芝,你怎么能这样?他可是你亲儿子!”
“亲儿子就该像个废物一样赖在家里啃老吗?”陈兰芝回头瞪了他一眼,眼神冷得像冰,“我把他养到十八岁,给他娶了媳妇,仁至义尽了,现在他是个成年人,就该自己养活自己!你要是心疼,行啊,你那点津贴都给他,我没意见,不过到时候你别跟我喊没钱买烟抽。”
周福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那点钱,自己抽烟喝点小酒都不够,哪有多余的给儿子。
周建国彻底傻了,他以为自己卖卖惨,就能在这里混吃混喝,等风头过了再想办法。
没想到,陈兰芝比李桂花还狠,直接把他往绝路上逼。
“你要是觉得我这儿条件苛刻,门在那边,现在就可以走,我绝不拦着。”陈兰芝说完,不再看他,转身回了自己屋。
院子里,只剩下相对无言的父子俩。
周福唉声叹气,拍了拍周建国的肩膀:“你妈就这个脾气,你……你就先住下吧,爹帮你想想办法。”
周建国看着那间黑洞洞的柴房,又看看陈兰芝紧闭的房门,心里又恨又怕。
他知道,这个家,现在是陈兰芝说了算。
他要是敢走,就真的只能去睡火车站了。
最终,他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我住。”
说完,他认命似的,拎起自己的网兜,朝着那间又小又破的柴房走去。
屋里,陈兰芝听着外面的动静,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她不是圣母,更不会同情这种自私自利的白眼狼。
让他留下,不过是看在他还有把子力气,能当个免费的劳力使唤。
至于找工作挣钱?她倒要看看,这个眼高手低的儿子,离了那个小县城的铁饭碗,到了这偌大的京市,能扑腾出什么水花来。
她重新在桌边坐下,脑子里盘算着办厂的事。
被周建国这么一打岔,出门的计划是泡汤了,但思路却因为刚才的争吵,反而清晰了一些。
厂子倒闭,说明机会来了,前世或许的信息就是她的资源,更不要说她认识九爷。
旧的东西在消失,新的东西在萌芽。
她要办的,就是这种新的东西。
只是,这第一步该怎么走,找谁问,还是个难题。
她正想着,房门被推开,周福端着一杯热水道了歉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手边。
“兰芝,你别生气了,建国他……他也挺可怜的。”
陈兰芝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周福搓着手,在她旁边坐下,犹豫了半天,才又开口:“你刚才说,让他出去找活干,这人生地不熟的,能找着什么活啊?”
“那是他的事。”陈兰芝语气淡淡的,“手脚齐全的大男人,总不至于饿死。”
周福的肩膀耷拉下来,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他好歹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
“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多了,建军也是,建业也是,怎么就他周建国这么金贵,长了手脚不能养活自己?”
陈兰芝字字戳心,“当初你生病在床,建军一个小孩子都知道去挖草药换钱给你治病,他这个当大哥的在干嘛?在厂里跟人喝酒吹牛!现在厂子倒了,他不想着怎么凭本事吃饭,倒想着来啃老的骨头,你还心疼他?周福,你的心要是偏到咯吱窝去了,就别怪我把话说绝。”
“以后他周建国的事,你少在我面前提,你要是真有本事,就自己想办法给他找个班上,别指望我。”
说完,陈兰芝不再理他,掀开帘子进了里屋。
周福在原地站了半晌,最后也只能摇着头,端着自己的搪瓷缸子,挪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一口一口地抽起了闷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