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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工大。”
这话一出,院里几个伸着脖子看热闹的人都发出一阵小小的议论声。
“哟,大学生,了不得。”那大**语气里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大学生还住这倒座房啊?”
“刚来,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就不错了,等正式开学了,孩子就去学校住了。”陈兰芝不卑不亢。
另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媳妇也搭腔:“你们家当可真全乎,连石磨都带来了,这是打算天天喝豆浆啊?”
陈兰芝笑了笑,没接话。
她知道,从他们搬进来的第一天起,这家人的底细就已经被院里的人摸了个七七八八。
往后的日子,少不了被人盯着。
但她不在乎。
她把地扫干净,又让周建军去水龙头打了水,洒在地上,然后一家三口用脚一点一点地把虚土踩实。
等把行李都归置好,天都快黑了。
屋里没灯,陈兰芝点了一盏从老家带来的煤油灯,豆大的火光映着三人的脸。
周福累得瘫在行李上,一动不想动。
周建军则在角落里,用几块砖头和泥巴,开始垒一个简易的灶台。
陈兰芝从包袱里拿出早上剩下的几个茶叶蛋,一人分了一个。
“先垫垫肚子,等灶垒好了,咱们就能煮热粥喝了。”
周福剥开蛋壳,闻着那熟悉的香味,再看看这虽然破败但总算属于自己的小窝,心里那点不情愿,不知不觉就散了。
他咬了一口茶叶蛋,含糊不清地问:“兰芝,咱们明天……还出摊吗?”
“出!”陈兰芝的回答斩钉截铁,“不但要出,还要比今天准备得更多!这回咱们有地方了,豆子可以多磨两桶,茶叶蛋也能多煮一锅!”
她看了一眼通往后巷的门,眼睛在跳动的火光里,亮得惊人。
“从明天起,咱们从后门走,不跟院里这些人打照面。”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石磨转动的声音又在倒座房里响了起来。
有了昨天的经验,这次一家人的动作都麻利了不少。
周福也不再抱怨,推磨的动作甚至带上了几分熟练的节奏感。
生意依旧火爆。
有了昨天的口碑,今天还没等他们支好摊子,就有学生过来等着了。
甚至还有几个昨天的回头客,直接拿着饭盒来买豆浆。
收摊的时候,周福看着铁盒子里那厚厚一沓零钱,眼睛都红了,走路都带着风。
“兰芝,不行,咱们得赶紧把床弄好,我昨晚一宿没睡踏实,骨头都快散架了。”他现在是真把这里当家了,主动提起了昨天陈兰芝说过的话。
“行,你去。”陈兰芝数着钱,头也没抬,“出了胡同口往西走,有个木材厂,你去问问,买几块结实点的旧木板回来,再买点钉子。”
“好嘞!”周福把铁盒子里的钱往自己兜里揣了一把,转身就要走。
“你干嘛?”陈兰芝一把按住他的手。
“买木板啊。”周福理直气壮。
陈兰芝从他手里把钱拿了回来,只抽出几张递给他:“用多少拿多少,剩下的放家里。”
周福看着那几张票子,撇了撇嘴,倒也没再说什么,揣好钱,兴冲冲地出门了。
屋里只剩下母子俩。
周建军帮着母亲把东西收拾利索,看着她把钱仔细地分好,用布包了一层又一层,藏进行李最深处,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了。
“妈,我有点想不通。”
“说。”陈兰芝正在擦拭石磨,动作没停。
“咱们明明有钱,为什么不住好一点的招待所?而且咱们可以直接来找房子,还可以找更好的,为什么要先去求那个崔大姐,还给她塞钱塞东西?”周建军的声音里带着困惑,“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陈兰芝停下手里的动作,直起身,看着儿子。
她没急着回答,反而问了他一个问题:“建军,一块肥肉掉在狼窝里,会怎么样?”
周建军一愣,随即明白了:“会被抢光。”
“对。”陈兰芝重新拿起抹布,擦着磨盘的边缘,声音不高,却很清晰,“咱们娘仨,现在就是那块肥肉,咱们是外乡人,在这京市没根没底,兜里那点钱,就是咱们的命。你要是把这块肉亮出来,你信不信,不出三天,闻着味儿的狼就都来了。”
“那个崔大姐,还有这个聋三爷,他们就是这地界上的地头蛇,咱们初来乍到,跟他们硬碰硬,那是**才干的事。给崔大姐那两块钱五个蛋,不是求她,是给她个面子,让她觉得,她帮了咱们,咱们承了她的情。这样一来,她就不会再盯着咱们,甚至别人问起来,她还会帮咱们说两句话,因为咱们是她介绍来的。”
“至于聋三爷,要是咱们直接揣着钱上门,说要租房,他嘴上不说,心里会怎么想?他会觉得咱们是肥羊,房租能多要一分绝不少要一分,以后水电费,犄角旮旯的修理费,都敢狮子大开口。可咱们是崔大姐介绍来的,他就要掂量掂量,不能做得太过,免得驳了崔大姐的面子。”
陈兰芝抬起头,目光落在儿子那张还带着几分书生气的脸上。
“这叫花小钱,办大事,买个平安。咱们亮在外面的,就得是穷哈哈的乡下人,是来京市投亲靠友,没办法才摆摊挣点辛苦钱的。咱们越穷,越不起眼,那些饿狼就越不会把咱们当回事。针尖大的窟窿,能漏过斗大的风,咱们得先把自己的窟窿都堵严实了。”
一番话,说得周建军哑口无言。
他读了那么多书,书上讲的都是仁义道德,是君子之道。
可母亲教他的,却是书本上永远学不到的,最现实,也最残酷的生存法则。
他看着母亲那张平静的脸,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忽然明白了,母亲为什么总能走在所有事情的前面,因为她看的,从来不只是脚下的路,而是路两旁那些看不见的陷阱和悬崖。
“我懂了,妈。”他低声说。
“懂了就行。”陈兰芝笑了笑,把石磨擦得干干净净,“以后多看,多学,脑子要比拳头硬,算盘要比嘴皮子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