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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缠得他喘不过气。
他需要找个人说说,把心里的憋闷倒出去。
可找谁?同事?那不是把笑话主动送到人家嘴边吗?
不知不觉,他就走到了周家村。
……
家里的门虚掩着,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
周建国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周建军正坐在桌前,埋头在一堆书本里演算着什么,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喊了声大哥,便又低下头去,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陈兰芝坐在炕边,手里拿着鞋底,正一针一线地纳着,神情专注,仿佛那鞋底就是全世界。
“妈。”周建国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
陈兰芝眼皮都没抬一下,手里的针穿过厚厚的鞋底,“嗯。”
一个字,不冷不热,听不出任何情绪。
周建国在她对面的小凳子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搓了搓,想开口,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想说自己心里难受,想骂李桂花不是东西,想抱怨厂里人多嘴多舌。
可话到嘴边,看着母亲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他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屋子里只有周建军写字的沙沙声,和陈兰芝纳鞋底的穿线声。
沉默像一块铁,沉甸甸地压在周建国心头。
“离了?”终于,还是陈兰芝先开了口,依旧没看他,眼睛还盯着手里的针线活。
“离了。”周建国闷声应道,“小虎归我。”
“嗯。”陈兰芝又应了一声,拉紧了手里的麻线,动作干净利落,“那两个,都开除了?”
“李桂花开除,那个姓高的算自动离职。”
“哦。”陈兰芝停下手,拿起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线头。
她总算抬起头,看了周建国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不起半点波澜。
“那你现在跑我这儿来干什么?是来报喜的?”
周建国被这话噎得心口一滞,脸上有些挂不住。
“妈,我……”
“你什么?”
陈兰芝把纳好的鞋底放到一边,又拿起另一只,穿针引线,语气淡得像在说别人家的事,“婚是你自己要结的,人是你自己没看住,现在婚也是你自己要离的。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的事。事情办完了,就该想想以后怎么带孩子,怎么过日子,而不是跑到我这儿来,摆出这副死了爹**丧气样子给谁看?”
一番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周建国的心窝子。
他想要的不是这个,他想要的是安慰,是母亲的一句安慰。
可他得到的,只有冷冰冰的数落。
“我就是心里堵得慌。”他忍不住辩解了一句,声音里带上了委屈。
“堵得慌?”陈兰芝嗤笑一声,手里的针又一次穿透了鞋底,“早干嘛去了?”
“一巴掌拍不响,你自己就没点错?你要是早点拿出今天这股快刀斩乱麻的劲头,事情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让你在全厂面前丢人现眼?”
周建国被说得面红耳赤,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行了。”陈兰芝似乎也说得有些烦了,她摆了摆手,像赶一只苍蝇,“你那点破事,我没兴趣听,建军还要看书,别在这儿耽误他。”
她的话,彻底把周建国钉在了原地。
他看着埋头苦读的弟弟,再看看一脸冷漠的母亲,心里那点仅存的指望,也碎成了渣。
他忽然明白了,在这个家里,他早就成了局外人。
母亲的心,母亲的算计,母亲所有的精力,全都放在了周建军身上。
至于他这个大儿子,不过是个能自理的成年人,他的喜怒哀乐,她根本不在乎。
“路是你自己选的,是好是坏,都自己接着。”陈兰芝低下头,重新专注于手里的鞋底,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进周建国的耳朵里,“以后带着小虎好好过日子,别再整那些没用的,你那点家务事,也别再拿到我面前来说,我听着嫌烦。”
周建国站起身,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看了一眼母亲专注的侧脸,那张脸上没有半分对他的怜惜。
他默默地转身,走出了这间屋子。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屋里的灯光和温暖。
周建国站在冰冷的走廊里,夜风吹来,他打了个哆嗦。
心里那团湿棉花,仿佛被这夜风一吹,结成了一块冰,又冷又硬,硌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
高远抱着李桂花从厂区出来,一路上收获的目光足够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等走了一会儿,李桂花那点被英雄主义煽起来的豪情,已经被这些目光戳得千疮百孔。
她从高远怀里挣扎着下来,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心却还是悬着的。
“我……我回去收拾东西。”
“我陪你。”高远想也没想就说。
李桂花迟疑了,“周建国他……”
“我更不放心他。”高远扶着她的肩膀,那张青肿的脸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格外严肃,“他那种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必须在你身边,万一他动手怎么办?”
李桂花一想也是,周建国今天在保卫科那副冷得掉冰渣的模样,确实让她心里发怵。
她点了点头,抓紧了高远的手臂,像是给自己增添了些许底气。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
楼道里,各家各户的门缝里都像长出了眼睛,粘在他们身上。
做饭的香味混杂着窃窃私语,钻进耳朵里,字字句句都像在嘲笑她的狼狈。
家门没锁,虚掩着。
李桂花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屋里没开大灯,只亮着桌上那盏台灯。
周建国就坐在灯下,背对着门口,一个人影被灯光拉得长长的,投在地上。
他面前摆着一个搪瓷缸子,一瓶二锅头,还有一小碟花生米。
他没回头,像是早就知道他们会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气和死寂。
“我来拿我的东西。”李桂花开口,声音干巴巴的。
周建国没应声,只是自顾自地倒了半缸子酒,仰头灌了下去。
酒液辛辣,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