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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工,那我……我就走了。”李桂花站起身,声音还带着哭过的鼻音,“今天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还打碎了您的碗,您放心,改明儿我就去供销社给您买一套新的赔您。”
高远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碗,他满脑子都是刚才怀里温软的触感,和她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他心里乱成一团麻,愧疚、怜惜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搅得他心神不宁。
“不用,你别管了。”他几乎是逃避似的转过身去,不敢看她,“你腿脚不方便,我送你出去。”
“使不得,使不得!”李桂花连忙摆手,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惶。
“必须送!”高远的态度却异常强硬,这大概是他除了在技术问题上之外,第一次用这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话。
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来弥补刚才的冒犯,也为了尽到保护她的责任。
李桂花见状,便不再推辞,只是垂下眼帘,做出顺从又无助的样子。
高远扶着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像是护送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两人之间的距离,客气又尴尬,却又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暧昧。
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那味道像一根羽毛,在他心尖上不轻不重地搔刮着。
李桂花一瘸一拐,磨磨蹭蹭地走到了院门口。
高远绅士地拉开门,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高工,您留步,我自己回去就行。”李桂花低着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怯生生的顺从。
“我送你到巷口。”高远坚持着,扶着她胳膊的手并未松开,反而因为怕她再次摔倒,又握紧了几分。
李桂花没有再拒绝。
两个人就以这样一种怪异的姿态,慢慢地往外挪。
一个走得小心翼翼,一个扶得郑重其事。
高远的心思全在怀里的胳膊和鼻尖萦绕的皂角香上,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没注意到巷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的阴影里,多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陈兰芝就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个空篮子,像个刚串门回来的闲人。
她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从高远扶着李桂花出来,到两人在巷口的阳光下依依不舍地告别。
她看着高远那副想看又不敢看,想松手又舍不得的纠结模样,心里冷笑。
书呆子就是书呆子,这么点小伎俩,就让他晕头转向了。
她又看向李桂花,只见她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一副受尽委屈惊魂未定的可怜相。
可陈兰芝是什么人,她那双眼睛毒辣得很,一眼就看穿了李桂花那低垂的眼帘下,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
“高工,真的不能再送了,让人看见了不好。”李桂花终于停下脚步,轻轻挣脱了高远的手,脸上写满了为他着想的真诚。
高远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里也跟着空了一块。他点点头,嘴唇动了动,半天才说出一句:“那你路上小心,注意腿。”
“嗯。”李桂花应了一声,这才一瘸一拐,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远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直到那身影拐过街角,才怅然若失地回了院子,转身回去关上了门。
陈兰芝等高远关了门,才从树影里走出来。
她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衣角,看着李桂花离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
她不紧不慢地转身,拐进了另一条小路。
那是条只有老住户才知道的近道,穿过去,正好能绕到李桂花家的屋后。
李桂花一离开高远的视线,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被她扔进了脑后的臭水沟里,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和轻蔑。
她哪里还是一瘸一拐,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飞起来,膝盖上那点疼,跟心里的舒坦比起来,屁都算不上。
她甚至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儿。
成了!
她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这两个字。
今天这一趟,收获太大了。
那个拥抱,那份慌乱,还有高远看她时那混杂着怜惜愧疚和保护欲的眼神,都像是一张张攥在手里的王牌。
周建国那个窝囊废,除了会使蛮力,懂什么叫温柔,懂什么叫体贴?
高远就不一样了,他一个眼神,一句关心,都让李桂花觉得,自己是个值得被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她越想越美,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住进那个清净小院,当上工程师太太,穿着时髦的布拉吉,在厂里那些女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地走过。
至于周建国和那个拖油瓶儿子,到时候一脚踹开就是了。
她心里盘算着未来的美好蓝图,脚步轻快地拐进了自家院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她随手把门从里面插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她走到堂屋,从柜子上拿起那面巴掌大的小圆镜,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颊因为兴奋还泛着红晕,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水汽,显得格外动人。
她满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理了理那件带蕾丝花边的衬衫。
这件衣服,今天可真是立了大功了。
她将镜子放下,心情愉悦地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正准备坐下歇歇脚,回味一下今天的战果。
“咚、咚、咚。”
院门被人不急不缓地敲响了。
李桂花吓了一跳,谁啊?
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心虚地想,不会是哪个邻居看见什么了吧?
她定了定神,走到院门口,隔着门板问了一句:“谁啊?”
“我。”
门外传来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李桂花的心猛地一沉。
是陈兰芝!
她怎么来了?她不是应该在家里待着吗?
李桂花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手脚都有些发凉。
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婆婆这时候过来,肯定是碰巧,自己只要装得像一点,肯定不会被发现。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门栓,脸上已经堆起了笑:“妈,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