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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两个字,精准地扎进了高远心里最柔软也最痛的地方。
他眼前又浮现出母亲那张被愁苦浸透了的脸,和祖母那张刻薄严厉的嘴。
他胸口一阵发闷,几乎是咬着牙道:“我说了,吃了再走,有什么事,我担着。”
这大概是高远这辈子说过最硬气的话,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他看着李桂花那副受惊小鹿般的模样,心里的保护欲压倒了一切顾虑。
什么名声,什么人言可畏,在一条正在被摧残的生命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好。”李桂花抬起头,眼眶红红地看着他,似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强硬给震住了,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细若蚊蝇地应了一声。
饭桌上,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
高远不善言辞,只顾着埋头吃饭,但他又觉得这样太过冷落,便笨拙地用公筷给李桂花夹了一筷子西红柿炒蛋,“你……你尝尝这个,你做的菜,比国营饭店的大师傅还好吃。”
李桂花受宠若惊地抬起头,“高工,您可别夸我了,我一个乡下女人,哪会做什么好菜,就是些家常的,能填饱肚子就行。”
她嘴上谦虚着,心里却乐开了花。这男人,真是个宝。
她低头小口地吃着饭,姿态斯文,与平日里在周家那个狼吞虎咽的泼辣媳妇判若两人。
她知道,男人都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一顿饭,就在这种一个笨拙讨好,一个巧妙迎合的氛围中吃完了。
吃完饭,李桂花站起来就要收拾碗筷。
“我来!”高远一步抢上前,端起了桌上的盘子,“你做的饭,我来洗碗,天经地义。”
“哎,高工,这怎么行!”李桂花急了,也顾不上腿疼,一瘸一拐地跟进厨房,伸手就要去抢高远手里的碗,“您是干大事的人,这粗活哪能让您动手,快给我!”
“不行!”高远把碗举高了些,态度异常坚决,“你腿上有伤,就该坐着休息,我一个大男人,洗两个碗还能累死?”
他这副样子,倒像是在捍卫什么重要的工程项目,而不是一摞油腻腻的碗碟。
厨房本就狭小,两人一争一抢,空间更显得逼仄。
李桂花踮着脚去够他手里的碗,高远则固执地转身躲闪。
“高工,您就让我洗吧!”李桂花的声音带着哭腔,仿佛让他洗碗是什么天大的委屈。
“我说了我来!”
就在这拉扯之间,李桂花脚下一个不稳,似乎是那条受伤的右腿使不上力,惊呼一声,身子直直地就朝前倒去。
高远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被那声惊呼打断,身体的本能快于大脑的反应。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里的碗碟,也顾不上那“噼里啪啦”的碎裂声,猿臂一伸,稳稳地将摇摇欲坠的李桂花揽进了怀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厨房里只剩下两人剧烈的心跳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高远整个人都僵住了。
怀里的人,温香软玉。
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混合着女人身体特有的温热气息,蛮横地钻进他的鼻腔,让他一阵头晕目眩。
他的手掌还搭在她的腰上,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单薄衣料下身体的柔软和微微的颤抖。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与一个异性有如此亲密的接触。
他低下头,看到的是李桂花埋在他胸口的发顶,乌黑的发丝间,露出一小截白皙又脆弱的后颈。
这是周建国的妻子。
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高远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松开手,往后退了一大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语无伦次,连看都不敢再看李桂花一眼,目光慌乱地落在地上那一堆碎裂的瓷片上。
李桂花也像是被吓坏了,她踉跄着扶住灶台才站稳,抬起一张布满了红晕和惊惶的脸,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双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襟,那眼神,像是受了惊的兔子,无助又可怜。
当然,这都是装的。
在高远看不见的角度,她垂下的眼帘里,全是得计的精光。
成了。
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
这个男人,从身体到精神,都彻底被她套牢了。
他身上的愧疚、怜惜,还有刚刚那一下亲密接触所引发的慌乱,都将成为捆绑住他的最结实的绳索。
“高工。”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委屈,“我……我……”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眼泪却先一步滚落下来,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砸在灶台上。
这无声的眼泪,比任何指责和哭喊都更让高远心慌意乱。
“你别哭,你别哭啊……”他手足无措,想上前安慰,又怕再次冒犯,只能僵在原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跟你抢的,你有没有摔到哪里?腿……腿是不是更疼了?”
他语无伦次地道歉,眼睛里全是懊悔和自责。
李桂花只是摇头,哭得更凶,双肩剧烈地耸动着,仿佛要把这些天受的所有委屈,都在这一刻,在这个唯一能给她安慰的男人面前,尽数倾泻出来。
看着她这副样子,高远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
他没能保护好母亲的遗憾,和眼前这个女人的无助,在他心里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他看着地上的狼藉,又看看哭得梨花带雨的李桂花,一个念头,坚定而清晰地在他脑海中成型。
他不想让她回到那个火坑里去了。
这个念头的出现,吓了高远一条,他立刻收回思绪,仓皇地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动作笨拙得像个孩子。
李桂花则坐在一旁,低着头,用手帕时不时地按一下眼角,肩膀还在微微**,一副惊魂未定、委屈至极的模样。
这出戏演到这个份上,再待下去就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