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大坤边境,一座略显简陋却戒备森严的军营。
这座军营原本是作为居庸关的后方支点和物资中转站,规模不大,此刻却挤满了从居庸关溃败下来的残兵败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失败、沮丧与劫后余生的复杂气息。
帅帐之内,武镇南端坐在唯一一张完好的虎皮大椅上,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身上的战甲已经卸去,换上了一身普通的深色锦袍,但依旧难以掩饰其眉宇间的疲惫与那如同实质般的戾气。
胸口的箭伤因为连日奔波和心绪激荡,隐隐作痛,但他此刻浑然不觉。
谋士杨志才侍立在一旁,同样面色凝重,衣袍上还带着一路奔波的尘土。
“志才,”
武镇南的声音沙哑而干涩,打破了帐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两日,可曾收拢到溃散的兵马?”
这是他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居庸关惨败,主力尽丧,若能多收拢一些溃兵,多少还能保留一点东山再起的火种。
杨志才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他长长地叹息一声,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奈与悲凉:
“回王爷,这两日,确实陆陆续续有一些溃散的士兵寻到此地。”
“但人数并不多,零零散散,加起来,不到一千三百人。”
他顿了顿,报出了一个让武镇南心脏骤停的数字:
“加上王爷您带出来的三千骑兵,如今……如今我们手中,可用之兵,仅剩四千三百余人。”
四千三百余人!
这个数字,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了武镇南的头顶!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杨志才,仿佛要确认自己是否听错了。
“多……多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四千三百余人!”杨志才艰难地重复了一遍,
低下了头,不敢去看武镇南那骇人的眼神。
“砰——哗啦!!”
武镇南猛地一掌拍在面前的案几上,力道之大,直接将那坚实的木案拍得裂开!
紧接着,他如同疯魔般,手臂猛地一扫,将案几上的茶杯、笔架、令箭筒等所有物品,全部扫落在地!
瓷器碎裂声、木制品翻滚声刺耳地响起,茶水、墨汁泼洒了一地,狼藉不堪!
“吴!承!安!!!”
武镇南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声音中充满了刻骨铭心的仇恨与滔天的怒火!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过于猛烈而牵动了伤口,脸色瞬间一白。
但他浑然不顾,只是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肉里。
“本王……本王十万大军啊!!”
他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痛楚与不甘:“镇守居庸关的五万边军精锐!还有之前折损的数万兵马!”
“整整十万大坤好儿郎!如今……如今却只剩下这区区四千残兵败将!”
他环顾着这简陋的帅帐,仿佛透过帐篷,看到了外面那些惊魂未定、士气低落的士兵,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和绝望涌上心头。
他武镇南,纵横沙场数十载,被誉为大坤“军神”,何时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何时遭遇过如此毁灭性的失败?
“十万大军,葬送于一旦,葬送在一个十六岁的黄口小儿手中!!”
武镇南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此仇不报,本王誓不为人!”
“吴承安,本王与你,不共戴天!恨啊!本王恨啊!!”
他仰天怒吼,状若癫狂,那声音中的恨意,几乎要冲破帅帐的束缚,直上云霄。
帐外的亲兵听到动静,面面相觑,却无人敢进去劝阻。
杨志才看着武镇南这副模样,心中亦是悲戚万分,但他深知,此刻绝不能任由王爷被仇恨冲昏头脑。
他连忙上前一步,拱手劝说道:“王爷!王爷息怒!保重身体要紧啊!”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道:“王爷,如今局势于我大坤极为不利。”
“居庸关已失,北疆门户大开,吴承安携大胜之威,士气正盛,兵锋锐利。”
“反观我军,新遭惨败,兵力折损殆尽,士气低落,将士皆如惊弓之鸟。”
“此时若再言战,无异于以卵击石,恐有全军覆没之危啊!还请王爷暂息雷霆之怒,从长计议!”
武镇南猛地转头,血红的眼睛瞪着杨志才,嘶声道:
“从长计议?难道就让本王咽下这口恶气?就让那吴承安小儿安稳地坐在居庸关上,耀武扬威不成?!”
“王爷,非是让您咽下这口气!”
杨志才目光一闪,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阴冷的算计。
“战场上,我们暂时杀不了吴承安,但未必不能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武镇南眉头一拧。
“不错!”
杨志才凑近了些,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王爷您想,吴承安此战立下如此泼天战功,以弱冠之龄,攻克我大坤雄关,收复失地,这在大乾朝野,是何等震撼?”
“那大乾皇帝必然对其更加倚重,封赏必厚!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眼中闪烁着洞察人性的光芒:“大乾朝堂,也绝非铁板一块!”
“那位权倾朝野的太师李崇义,与吴承安早有嫌隙,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
“如今吴承安立下这不世之功,声望如日中天,最受威胁、最嫉妒、最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会是谁?”
武镇南闻言,暴怒的情绪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算计。
他缓缓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你是说……李崇义?”
“正是!”
杨志才肯定道:“李崇义绝不可能坐视吴承安坐大,威胁到他的权势地位!”
“我等只需稍加推波助澜,将吴承安的威胁夸大,再不经意地透露一些吴承安‘拥兵自重’、‘年少骄狂’、‘不听朝廷号令’的风声到李崇义耳中。”
“以李崇义的性格和手段,他必定会千方百计在朝中构陷、打压吴承安!”
“届时,根本无需我等动手,大乾朝廷内部的倾轧,就足以让吴承安焦头烂额,甚至身败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