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尽忠和蒋正阳脸色煞白,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
他们没想到,李崇义的消息竟然如此灵通,而且选择在皇帝最高兴的时候,将这些事情赤裸裸地揭露出来!
李崇义根本不给众人消化的时间,他环视全场。
最后目光定格在脸色难看的皇帝身上,用总结般的、带着森然寒意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陛下!王宏发、马子晋,囚禁胁迫将领,干涉军权,形同谋逆!”
“吴承安,擅自调动边关守将,致使战略要地失守,其罪滔天!”
“马肃,无令擅离守地,弃关隘于不顾,罪同投敌!”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响彻整个金銮殿:
“此四人之行径,无一不是动摇国本,践踏法纪之重罪!”
“按我《大乾律·军政篇》,将领无令擅动,守将弃守关隘,文官干涉军权、囚禁武将,条条皆属十恶不赦之列,按律——当斩!其家眷,亦当连坐!”
“当斩”二字,如同死神的宣判,带着冰冷的杀意,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之中。
方才还因大捷而一片欢腾的金銮殿,此刻已如同冰窟。
百官噤若寒蝉,无人敢在这个时候轻易出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龙椅上的年轻皇帝,等待着他的决断。
功与过,赏与罚,在这一刻,形成了尖锐无比的对立。
年轻的皇帝赵真,面临着登基以来,最为棘手和严峻的一次抉择。
李崇义那番如同冰锥般刺骨的话语,尤其是最后那“当斩”二字,狠狠砸在金銮殿光洁的地面上,也砸在了年轻皇帝赵真的心头。
他脸上因大捷而泛起的红光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欺瞒的愤怒与帝王威严遭受挑战的冰冷。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利剑,倏地转向方才还在慷慨陈词、为吴承安等人请功的唐尽忠和蒋正阳身上。
那眼神中不再有之前的欣赏与喜悦,只有深深的审视与质问。
“唐尽忠,蒋正阳!”
赵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清晰地传遍大殿。
“太师方才所言,关于王宏发、马子晋胁迫将领、囚禁校尉,以及吴承安擅自调动马肃导致居庸关失守之事——可是实情?”
这声质问,让唐、蒋二人如芒在背,冷汗涔涔而下。
唐尽忠反应极快,他连忙出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带着惶恐与急切:
“陛下息怒!太师所言……所言……确有其事!”
“臣……臣并非有意隐瞒,实乃……实乃想着先将前线将士浴血奋战、取得大捷之功禀明陛下,让陛下与满朝同僚知晓此来之不易之胜利,振奋朝野人心之后,再……再行禀明其中曲折与过失啊!绝无包庇之心,望陛下明鉴!”
他这番辩解,听起来合情合理,将“先报喜后报忧”说成了是为了稳定人心。
然而,李崇义岂会让他如此轻易过关?
“哼!”
李崇义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并未看跪地的唐尽忠,而是直接面向皇帝,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陛下,唐大人此言,未免太过牵强!功是功,过是过,岂能混为一谈?”
“若按唐大人所言,是否日后边将皆可先斩后奏,甚至犯下滔天大罪,只要最后侥幸取胜,便可拿军功来搪塞、抵消罪责?”
“长此以往,朝廷法度何在?纲常伦理何存?”
他句句诛心,直接将问题拔高到了动摇国本的高度:“此风绝不可长!”
“否则,今日有人可擅调边军,明日就有人敢拥兵自重!”
“今日有县令可囚禁守将,明日就有人敢效仿谋逆!陛下,此例一开,后患无穷啊!”
李崇义的话,如同重锤,敲打在一些本就对武将或地方官员权力过大心存忌惮的文官心上,不少人闻言都微微颔首,面露忧色。
是啊,若是人人都如王宏发,马子晋这般行事,这法度岂不是乱了?
赵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李崇义的话,虽然尖锐,却并非全无道理。
法度威严,确实不容轻忽。他心中天平,开始微微倾斜。
他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百官,沉声问道:
“太师与唐爱卿各执一词,诸位爱卿,对此事,又有何看法?”
皇帝垂询,百官不能再沉默。
但此事牵扯太大,一边是泼天军功和前线急需的稳定,一边是铁一般的律法和太师的威势,谁也不敢轻易表态。
殿内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沉稳而清朗的声音,自文官班列前方响起:
“陛下,老臣有本奏。”
众人望去,只见御史大夫何高轩,手持玉笏,缓步出列。
他神色平静,目光澄澈,并未因眼前的紧张局势而有丝毫慌乱。
赵真看到何高轩出面,精神微微一振。
何高轩是朝中清流领袖,素以持正敢言著称,他的意见,分量极重。
“何爱卿请讲。”赵真抬手示意。
何高轩先是对皇帝躬身一礼,随后直起身,目光平和地扫过李崇义和跪地的唐尽忠。
最后才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陛下,太师所言,句句依据《大乾律》,法理昭昭,老臣亦深以为然。”
“唐大人急于报捷,虽有失考量,然其心亦可悯。”
他先是肯定了双方,姿态公允,让人挑不出毛病。
随即,他话锋一转,开始了真正的论述:
“然而,陛下,治国理政,执法断案,除了依据律法条文,更需明辨事理之轻重,洞察时局之缓急!”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睿智:“北疆战事,关乎国运,绝非寻常案件可比。”
“当时之情形,可谓千钧一发,危如累卵!武镇南五万大军围攻蓟城,韩帅及数万军民命悬一线!”
“而定风坡方向,亦有数万敌军援兵猛攻,若让其突破,与武镇南汇合,则蓟城必破,北疆必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