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静得很,只有两人的脚步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虫鸣。
沈霜宁眨了眨眼,脑海里又涌起之前在大树下,这人带着近乎疯狂的力道攫住她的唇,厉声说不会将她让给谢临的场景......
她悄悄抬眼瞥了萧景渊一下,火光里他侧脸冷硬,没什么表情。
可沈霜宁心里却打起了鼓,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应该吧。”
萧景渊突然停下步子。
沈霜宁心下一惊,以为惹恼了他,一怒之下要不管她了,连忙圈紧了他的脖颈。
害怕道:“萧景渊,你别丢下我。”
萧景渊原本在盯着前方黑沉沉的密林,分辨着夜风里夹杂的异动,冷不丁被这娇娇软软的声音撞进耳朵。
他动作一滞,不由得侧过头看她。
于是便对上了她通红湿润的眼,白生生的脸在火光下映出柔润的光泽,睫毛颤动不已,依赖又惶恐的模样,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萧景渊心头莫名一软,开口道:“我不会丢下你。”
沈霜宁却没再说话,只把脸往他颈窝埋得更深些,像在确认这话的真假。
萧景渊沉默片刻,声音放得更柔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郑重:“也不会再逼迫你,别害怕我。”
火光映在他眼里,仿佛氤氲出了些许雾气。
沈霜宁一怔,没等她细想,萧景渊便将她放了下来,面色已恢复如常,看不出半点异样。
“有人来了,火把给我,你先躲起来,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别发出动静,更不要出来,除非是我喊你。”
萧景渊素来警惕,她瞥见他一只手已经按在了刀鞘上,也许是意识到了什么。
沈霜宁心头一紧,转身时,萧景渊又不知从哪掏出了把**给她,才催促着她躲起来。
沈霜宁就藏在不远处的树丛中,抱膝蹲着,双手紧紧握着萧景渊给她的**,才松懈下去的表情又变得紧张。
不一会儿,她听到萧景渊走远的声音。
紧接着,竟然传来了兵器碰撞的声音,夹杂着几声短促的厉喝。
沈霜宁眼皮一跳,连探头出去看都不敢。
林中果然还藏有刺客,不,也许是来找她的那些人里,混进了谢延的人。
如果她是谢延,也一定不会让她活着回去。
思及此,沈霜宁又不禁佩服萧景渊的直觉真准,同时也担心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没多久,短兵相接之声消失了,有人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沈霜宁立马定了定神,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握紧了手中的**。
好在,来的是萧景渊。
“出来吧。”嗓音一如既往地沉稳镇定。
只是他没有拿火把,应该在方才打斗时落下熄灭了。
本就穿着玄衣,此刻没了亮光,仿佛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沈霜宁借着月光朝他走了过去,萧景渊却一把拉住她的手,指骨都在用力,道:“别怕。”
听起来像是他更害怕的样子。
沈霜宁有点看不清他的神情,有些不大自然地“嗯”了一声,才道:“你没受伤吧?”
她似乎在他身上嗅到了血腥味。
下一刻便听萧景渊轻哼一声道:“就凭那些人还伤不了我。”
沈霜宁这才放下心。
萧景渊背对着她蹲下,沈霜宁心知事态紧急,不是扭捏的时候,于是很干脆地将自己放了上去。
“往这边走也能出去吗?”她发现萧景渊竟然往相反的方向走,不由问道。
萧景渊脚步不停:“不知道。他们既派了杀手来,定然在必经之路暗中布置了很多人手,眼下最险的便是循常路走,我一人倒是不怕,多了个你,便要按最保险的来。”
沈霜宁趴在他背上,能清晰听见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混着他说话时的震动。
此时她双手都环着他的脖颈,指尖无意识攥紧了他胸前的衣襟。
萧景渊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环在自己颈间的手臂:“别怕。越是看似无路的地方,越不容易设伏。他们要的是速战速决,不会在这种难行的荒径上耗费太多力气。”
沈霜宁“嗯”了一声,她知道萧景渊谨慎又聪明,听他的准没有错。
当下也不再开口,生怕发出动静引来潜藏在暗处的危险。
萧景渊挑的这条路,难走了些,不过确实没再遇到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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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月已升至中天,忽有几片乌云被夜风吹来,将那点月色遮去大半。
走了不知多久,沈霜宁的下巴轻轻搁在萧景渊肩头,只觉他步伐虽稳,呼吸却比初时重了些,便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休息一会儿吧。”
萧景渊正想说不累,却听到极轻的“咕噜”声,步子一顿。
是沈霜宁的肚子在叫。
沈霜宁自己也僵了一下,脸颊“腾”地就热了。
她早上没吃什么东西,中午又跟景瑜出来打猎,肚子就一直空到了现在,不得不承认,确实是饿了......
萧景渊没说话,只找了片相对平整的空地,动作轻柔地将她放了下来。
沈霜宁忙说道:“我其实也不是很饿,别耽误了赶路。”
萧景渊道:“我特意绕了三道岔路,那些人就算追来,也得费些功夫。”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刀鞘,眼神沉了沉,“况且,真要追来,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双。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说罢正要抬脚,衣袖却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攥住了。
“我跟你一起。”沈霜宁仰头望着他,眼底还带着未褪的惊惶,声音发颤,“这里……这里太黑了,我一个人怕。”
萧景渊便应了声好。
他随身带了火折子,很快便生起了火堆,驱散了周遭的黑暗。
沈霜宁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看着他忙前忙后,她本想问大半夜的荒林里哪有现成的吃食。
话还没出口,就见他从一棵老树下拎起个毛茸茸的东西——竟是只被锈迹斑斑的捕兽夹夹住后腿的野兔,已经奄奄一息。
萧景渊拎着那只兔子先去了一旁处理干净,回来时,手里的兔子已经剥净了皮毛,内脏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只余下雪白带着淡粉的肉身在火光下泛着光泽。
沈霜宁下意识把头偏到了一边。
她自小在深宅大院里长大,虽吃过兔肉,却从未见过这般生食处理的场面,心里总有些不忍。
可没过多久,一股浓郁的肉香便顺着风飘了过来。
萧景渊也不知从哪弄来的香料,那香气混着松木燃烧的烟火气,带着原始而**的暖意,勾得人五脏六腑都跟着蠢蠢欲动。
沈霜宁的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她忍不住转回头。
只见萧景渊用削尖的树枝串起兔肉,正架在火堆上方慢慢翻动,油脂被火烤得滋滋作响,滴落在火焰里,溅起细碎的火星,香气也愈发浓烈。
沈霜宁不禁咽了咽口水。
兔子......原来这么香吗?
萧景渊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动作熟练地翻烤着兔肉,道:“再等片刻,就熟了,烤得透些,免得闹肚子。”
原本冷硬的声线仿佛都被火烤得有些暖。
沈霜宁慌忙收回目光,假装去看那跳动的火苗。这样的时刻,还从未有过。
萧景渊似乎也陷入了某种回忆里,一时无言。
兔肉很快就烤得外皮焦脆,泛着**的油光。
萧景渊抽出腰间**,利落地切下一块最嫩的里脊肉,递到沈霜宁面前:“尝尝。”
沈霜宁内心罪恶感满满,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一边哭着说好香。
萧景渊还以为她会嫌弃这山间的野味,食难下咽,不由得低笑出声。
那笑声低沉悦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沈霜宁只以为他在嘲笑自己,瞪了他一眼,也不搭理他,毕竟吃人嘴软。
一只兔子,萧景渊没吃多少,沈霜宁倒是吃了大半——实在是他手艺太好了。
都道君子远庖厨,何况是他这般身份尊贵的世子爷?在燕王府时也未见他踏入过厨房一步,没想到他竟有这般好手艺。
这还是头一回吃他做出来的东西呢。
沈霜宁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萧景渊却不知她在想些什么,看她吃饱了,便说道:“此时下山并非良机,夜里山路难行,那些人说不定还在林子里打转,撞上了反倒麻烦。”
他抬眼望向不远处被树影半遮的山壁,道:“那边似有个山洞,虽简陋些,总好过在这露天地里吹风。先去那里歇着,等天亮了再走,稳妥些。”
沈霜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隐约能瞧见块向内凹陷的岩壁,被茂密的藤蔓挡了大半,不仔细看倒真难发现。
那倒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她点点头,刚要起身,却被萧景渊按住了肩膀。
“别动。”他说着,伸手往她脸颊凑来。
沈霜宁心下微惊,在大树下被强吻的记忆又涌了上来,下意识缩了缩。
却见他指尖在她鼻尖轻轻一蹭,捻下点什么东西。
“沾了灰。”萧景渊收回手,指尖捏着点细碎的炭末,眼里哪有半分邪念。
沈霜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想多了,顿时有些脸热,忙低下头去拍自己的衣襟掩饰慌乱。
萧景渊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随即站起身,将火堆用沙土压了大半,藏匿踪迹。
两人一前一后往那山洞走去,沈霜宁的手被他紧紧攥在掌心里。
山洞不算太深,约莫能容下三四个人,角落里堆着些枯枝败叶,瞧着像是以前猎户歇脚的地方。
萧景渊举着火折子在洞里转了一圈,确认没有蛇虫才让她进来。
萧景渊把自己的外袍解下来铺在落叶上:“坐吧,地上凉。”
那玄色锦袍边缘绣着暗纹,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就被他这么铺在了地上,然后径自去生了火,也不看她。
沈霜宁犹豫了一会儿便坐下了。
这一路她都极乖巧。
萧景渊生了个小火堆后便到她身旁坐下,两人隔着半臂的距离。
她望着跳动的火苗,眼皮渐渐有些发沉,折腾了大半天,又吃饱了东西,倦意像潮水般涌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萧景渊见状,便道:“困了就睡会儿,我守着,天亮我喊你。”
嗓音低沉而温和。
沈霜宁立马撑起了眼皮:“还好,不是很困。”
话是这么说,结果脑袋一歪,就靠着萧景渊的肩膀睡了过去。
萧景渊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人,终是伸出手,轻轻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让她靠得更稳些。
夜风在洞外呼啸,他却觉得这方寸山洞里,竟藏着难得的安宁,可闭上眼想起前世,却心如刀割。
待睁开眼时,眼底一片猩红,种种猛烈的情绪被压在深处,呼吸都变得难受。
“嫁给谢临,也挺好的......”他望着火苗,喃喃自语。
毕竟上一世,是他没有护住她,害她命丧燕王府,她想远离他也很正常。
他再也不敢提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