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宁一路翻滚到坡底,浑身的骨头都疼麻了。可她连喘口气的工夫都不敢耽搁,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踉跄着扑到一块半人高的岩石后紧紧贴住,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她抬手捂住嘴,心跳一下比一下快,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竖起耳朵去听。
片刻后,一阵极轻的、靴子碾过枯枝败叶的“沙沙”声从坡上传来,稳稳地停在了上方。
紧接着,是两声沉闷的“噗呲”声,像是利器刺入皮肉的响动。
沈霜宁后背的寒毛瞬间根根倒竖,头皮一阵发麻。她几乎能猜到那声音意味着什么,吓得猛地闭上眼。
没过多久,坡上传来拖拽重物的声响。
忽然,一阵物体滚落的声音响起,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不远处的落叶堆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沈霜宁的心跳几乎停滞,她咬紧牙关,缓缓睁开一条眼缝,顺着声音来源望去。
竟是保护她的那两名护卫!
其中一人双目圆睁,脖颈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渗着血,显然已经没了气息。
而另一人脖颈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血洞,箭已经不见了,应是被收走了。
两人都死了。
沈霜宁瞳孔震颤,连忙收回视线,死死捂住了嘴,因为她知道那个人还没有走,对方一定知道她就藏在下面。
可不知为何,那人站了一会儿,就直接走了。
沈霜宁却不敢冒然出去,一动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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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延往回走时,眼底冷然的杀机已经完全藏了起来,一脸平静。
不远处站着个两名金吾卫。
其中一人目光越过他肩头往后瞥了瞥,开口道:“小侯爷不放心,特意命我等来瞧瞧。谢大公子方才在那边忙什么?可是寻着草药了?”
这人嘴上虽客气地叫着“谢大公子”,语气里却没多少敬意,反倒带着几分盘问的意味。
谢延慢慢用衣袖擦着手里的箭,眸光微微闪烁,不动声色道:“找到了。方才看到一只鹿,本想射回去打牙祭,可惜让她跑了。”
那金吾卫闻言愣了愣,脸上露出诧异之色:“这林子里竟还有鹿?”
说话间,他无意间瞥见谢延那支箭镞上残留的殷红痕迹,不知怎的,心头莫名一寒。
另一名金吾卫显然不想在此多做纠缠,忙出声催促:“快些走吧,小侯爷方才已经放了信号弹,说不定救援的人一会儿就到了。”
谢延没再多言,跟着两人往回走。
谢临为苏木尔挡了一刀,腹部受了伤,此刻正靠在一棵树坐着,脸色因失血而有些苍白,右手紧紧按着腹部的伤口。
苏木尔蹲在一旁,满脸担忧,几次想伸手帮忙,又怕碰疼了他。
谢延走上前,将刚寻来的止血草药捣碎,随即蹲下身,亲自替他处理伤口,动作十分细致。
不多时,一队人马便到了近前,为首的正是萧景渊,身侧还跟着太子。
萧景渊翻身下马,玄色披风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
他一扫眼前情形,便问发生了什么。
谢延适时扶着谢临的胳膊,将他半搀起来。
谢临满脸寒霜道:“不知从哪来的刺客,我们中了埋伏,寡不敌众,让他们跑了。”
太子一听“刺客”二字,脸色当即一沉,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苏木尔身上,见她虽面带惊惶,却并未受伤,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眉头却皱得更紧,往日的温润一时都消散了,厉声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刺客敢在皇家猎场动手,简直反了!”
只是那刺客既已逃跑,只怕再难追踪了。
萧景渊的视线则落在谢临腹部的伤处,眉峰微蹙:“伤得重不重?”
谢临苍白着脸,摇了摇头:“死不了。”
只是话音刚落,便因牵动伤口,疼得闷哼了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苏木尔欲言又止。
没多久,圣上派来的人马也到了。
太子担心又会生出什么变故,于是催促着众人赶紧撤离。
景瑜在营帐里歇着,外面的惊涛骇浪半点没传到她耳中。
只隐约听侍从提了句,宣文帝派了不少人往林子里去,又想起沈霜宁出去许久还没回来。
便特意叫住几个正要奉命入林寻人的士兵,吩咐他们务必将沈霜宁平安带回来。
公主殿下的吩咐他们自然不敢怠慢,只是到了林中,都被“刺客”的事占据脑海,又被太子殿下催着离开,自然而然就忘记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闺秀。
这些士兵去找人时天还亮着,回来时天色早已彻底黑透。
主营四周点起了熊熊火把,火光映得夜空一片通明,往来巡逻的守卫比往日多了数倍。
景瑜就在站在营帐外的篝火边,看到一群人回来,便让宫人搀扶自己过去。
景瑜先是看到了受伤的谢临,心头猛地一沉。
紧接着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扫来扫去,却始终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宁宁呢?”景瑜的声音因急切而发紧,不可抑制的拔高,“她怎么没跟你们回来?本公主不是让你们把她带回来吗?!”
一句话让几个男人同时看了过来。
站在景瑜面前的士兵愣了愣,随即脸色“唰”地白了,语气也带上了惶恐:“四、四小姐……她、她没有回营吗?”
“她没回来是什么意思?”谢临急声道。
萧景渊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们先走的人,根本不知道景瑜和沈霜宁也进入了林中。
况且以往不管春猎还是秋猎,公主都不会参与,谁曾想这一次出了变数!
景瑜的眼眶都红了一圈:“都怪我,我不该一时兴起拉她去的,我留了三个人给她,可若是遇到了危险,怕也是不够......”
一旁的侍从安慰道:“殿下别着急,说不定是迷路了而已。”
然而这句不但没有安慰到,反倒令景瑜更加着急了,这天都黑了,若真是迷路,遇到了熊瞎子可怎么办?
“我去找她!”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道声音齐齐响起。
是谢临和萧景渊。
话音落定,两人目光在空中撞了个正着。
谢临眉峰微蹙,目光里有些许疑惑和探究,仿佛想从萧景渊的神情里看出什么来。
然而方才一急,不小心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猛烈的疼痛袭来,连带着身形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刚升起的念头便抓了个空。
萧景渊见状,便说道:“你伤成这样,还怎么去找人?还是我去吧。”
谢临复又抬起头,咬了咬牙道:“那就有劳你了。”
萧景渊正要走,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
“我也去。”
谢临和萧景渊同时回头,只见裴少师正沉凝着一张脸从篝火的光晕中走来,不等众人反应,他已走到拴马处,利落地翻身上马。
多点人手也好。
萧景渊自然没意见。
只是谢临望着裴执策马离去的背影时,方才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之感又漫上来了:这裴少师跟宁宁很熟吗?此刻为何如此急切?
直到太子在一旁悠悠地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裴少师这是赶着英雄救美去了,这般机会可不多得。”
谢临心头一跳,霍然转头看向太子。
太子饶有兴致看着他,随即话锋一转:“让太医给你看看,一会儿圣上怕是要亲自问话,总不能这副模样见驾。”说完便走了。
谢临僵在原地未动,太子那句玩笑般的话,却让他脑中轰然一响,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心头渐显轮廓,随即又忍不住摇头,只觉荒谬。
怎么会呢?
此刻他想的不是裴执,而是萧景渊。
谢临想得太过专注,以至于没注意到旁边的苏木尔正直勾勾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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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萧景渊和裴执来到了岔路口。
萧景渊选了左边的,正要走,裴执忽然没头没尾的低声说了句:“当心谢延。”
萧景渊一脸莫名,裴执却径直离开了。
明月高悬,清辉透过层叠的树叶,在林间洒下斑驳的银影,深林寂静得可怕,只偶尔传来几声夜鸟的啼鸣,更显寂寥。
沈霜宁借着浓重的夜色作掩护,悄然离开了方才那个地方。
她不识路,夜里的路更是难辨方位,于是便躲到了一个破败的茅屋下。
四周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静得吓人。
她抱紧膝盖缩在角落,死死咬着唇,生怕那谢延又找过来,趁夜杀人灭口。
这般境况下,别说是女子,男人都要胆战心惊。
沈霜宁害怕得要命,甚至有点想哭,像只无助的猫儿,蜷缩在角落,此刻任何轻微的响动都能惊得她浑身一颤。
不知过了多久,她貌似听到了脚步声。
沈霜宁立马强打起精神,捡起身旁尖锐的石头,视线紧张地盯着某处,指尖有些发颤。
那人举着火把,身形颇高,似乎也瞧见她,轻轻唤了声:
“沈霜宁。”
听到这熟悉的呼唤,沈霜宁浑身一松,垂了下手,颤声回应道:“是我。”
一束光便照了进来,将周遭昏黑驱散了几分。
萧景渊跨步而入,火光落在蜷缩角落的女子身上,让他看清了她此刻的模样。
衣裙沾满污泥草屑,发丝散乱地黏在颊边,侧脸几道浅淡的擦伤,一双眼睛红红的,唇瓣被咬得殷红,甚至浮着点艳色。
模样虽十分狼狈,却半点没影响沈四小姐的绝色,反倒因那份劫后余生的脆弱,添了种近乎破碎的美感。
但下一刻,少女就把石头砸到了他身上,不轻不重的。
萧景渊本就担心得要命,眼下看到她一个人缩在这里,没有大碍,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莫名很恼怒。
结果她还这样。
萧景渊眸色沉了沉,正要开口,抬眸时却看见她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一颗颗比珍珠还大,似抱怨又似委屈的控诉:
“你怎么才来?”
萧景渊的心瞬间就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