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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冠领地东部,王都琥珀港以西六十公里的托特城。
距离那个噩梦般的早晨已经过去了近半个月,可沼地公爵洛泰尔依然蜷缩在城中**伤口、收拢残兵。
他就像是一只被马车碾断后腿、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狗。
毫不夸张地说,那个早晨对洛泰尔的打击堪称毁灭性。
在前一天的晚上,他付出了沉重牺牲,好不容易才击穿琥珀港的城墙,正准备进行最后的收割,而且已经开始幻想着戴上王冠、号令全国。
他麾下的士兵们也都做着一夜暴富、裂土封侯的美梦,仿佛这琥珀港就像是大门敞开的阿里巴巴宝藏,任他们予取予求。
可随着黎明的阳光照亮黑暗,洛泰尔与士兵们的美梦被迫终止。
他们看到了海平面上升起的旗帜与舰船,他们不得不与登陆的鲁伊王国军队在狭窄的巷道中短兵交战。
刚刚从梦中睡醒、无比松弛的公爵军如何是鲁伊军的对手?
战斗才开始半个小时,就呈现出了一面倒的态势,大批兜里揣着财宝、裤袋都没系紧的公爵军士兵就像是一条野狗被踹死在路边。
沼地公爵分明已经占据了半座城市,距离梦寐以求的王冠只剩下最后的几百米,却只能被迫撤离城市。
由于他麾下军队分布得太散,能活着逃出琥珀港的残兵败将还不到两千人。
再加上留守城外大营的一千多人,最终能随他仓皇撤离到托特城的军队总计不超过四千。
比起从托特城出征时意气风发的一万多大军,外加数千仆从军,足可谓是元气大伤。
四千人的精锐宫廷骑兵部队同样损伤惨重,初步统计仅有不到一千五百人活着抵达托特城。
这支部队可是洛泰尔从公爵领带出来的绝对核心,是他安身立命之本,如今却凋零过半。
除了军队上的折损,洛泰尔的心灵与信心同样遭受沉重打击。
他一辈子顺风顺水,从未品尝过失败的滋味,却在短短半年内屡遭打击。
对于心高气傲的人来说,连续不断的失败甚至有可能会令其陷入癫狂。
不过洛泰尔的内心早已被岁月锤炼得足够强大。
休整十余日后,他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并开始仔细思考自己未来的道路。
在托特城市政厅内,洛泰尔召开了战败后的首次高层会议。
相比上次会议,与会代表的人数少了一半还多。
有人死在了战场上或者阴暗的巷子里,也有人选择趁乱脱离队伍,彻底无影无踪。
能留下来与洛泰尔共患难者,无疑都是绝对的死忠。
“过去的事已然过去,接下来我们必须要向前看。”
洛泰尔一开口就给这次会议定下了基调。
别去管之前的惨败,那没意义。
台下,寒风伯爵环顾一圈,见没人开口,便起身说道:
“我认为,我们首先得离开托特城,这地方距离琥珀港太近,全速行军的话,两天就能到,太过危险了。”
琥珀港的这次惨败,某种意义上对寒风伯爵反而还有一定的好处。
沼地公爵麾下的宫廷骑士死伤惨重,那就不得不转而仰仗寒风伯爵等本地贵族。
公爵输得越惨,寒风伯爵等人在势力中的地位与话语权就越是能水涨船高。
对于寒风伯爵的意见,洛泰尔点头以示认可:“这点我认同,如果诸位没有意见的话,明天我们就可以向西转进。”
洛泰尔目前还远未到穷途末路的阶段。
他麾下依然有四千余人,转进的途中还能再沿途收拢残兵,凑个六千人肯定没什么问题。
王冠领地的西北角目前都是他册封的贵族,麾下还有寒风伯爵等老资历的本土势力,东拼西凑一番,说不定还能整出一支上万人的大军。
要说这王冠领地也的确是富得流油,哪怕被战争摧残了一整年,只要挤一挤依然还能挤出军队与粮食。
奥托三世目前依旧驻守在琥珀港,想来应该是在统计他的丰厚战利品。
但他不可能放着卧榻旁的洛泰尔不管,早晚都会派兵攻打托特城。
对洛泰尔来说,此地不可久留,必须要继续向西撤退,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整顿军队。
见自己的意见被采纳,寒风伯爵继续进言:“大人,我认为您应该尽快派出大批使者,联络静河南岸的贵族们。
他们和我一样,肯定不愿意接受一位来自南境的国王,若是您能得到他们的支持与拥戴,就有可能再次攻入琥珀港。
根据我收集到的可靠情报,私生子莫里斯大概率已经流亡南境,整个北境只有您够资格戴上王冠,也只有您能够举起抗击南境入侵者的大旗。”
寒风伯爵这话说得是慷慨激昂,他现在最不愿见到的,就是沼地公爵丢下王冠领地退回金鹿堡。
在名义上的国王莫里斯出逃南境后,王冠领地已然是一盘散沙。
若是没有一面旗帜将本地的贵族聚拢起来,等待他们的必然是被奥托三世逐个击破。
奥托的基本盘是鲁伊、是南境。
他不可能原封不动保留所有北境贵族的封地与爵位。
要不然他拿什么封赏麾下的贵族与士兵?
一朝国王一朝臣,这是连琥珀港小孩都懂的道理。
这时候愿意跟随奥托远征北境者,必然对封地与爵位无比饥渴,也只有实实在在的贵族头衔能填满他们的欲壑。
可以预见的是,为了稳固地位、为了犒赏军队,也为了肃清不愿乖乖臣服的北境贵族,奥托会不断从南境招募更多的军队,并试图复刻二百年前初代北境之王的壮举。
北境王领的本地贵族们则化身为当年的荒民,被迫联合起来反抗南境的入侵。
为此就必须要有一面能够让各方都接受的旗帜。
虽说洛泰尔今年年初在科伦城的战场上杀死了不少本地贵族,可这并非不可化解的矛盾。
这年头的贵族本就和变色龙一般善变,只要符合自己的根本利益,和战场上的仇敌握手言和压根就不算个事。
洛泰尔双手撑着下巴,略作思考后冠冕堂皇道:
“这点我已经考虑过了,我基本同意你的看法,我会留下来,并非为了王冠而战,而是为了整个北境王国。”
寒风伯爵能看到的机会,洛泰尔自然也能看到。
事实上,领地与托特城仅有一河之隔的两名贵族已经派出使者与他接洽,并表达了合作的意向。
利用这些本地贵族的力量,沼地公爵依然有角逐王位的可能。
不过这些力量本不属于他,使用起来必然会面临着诸多掣肘,不可能像宫廷骑兵那样如臂使指。
如果说沼地公爵要带着这些贵族掉头向西,去攻打林恩所占据的三河城,那肯定是行不通的。
这些力量只能用来保护王冠领地,只能用来保护本地贵族的利益。
听到这话,寒风伯爵激动地说道:“大人,我们会永远记住您的无畏与英勇,我们的军队与力量也随时听候您的命令!”
坐在伯爵身后的几名本地贵族也是齐刷刷地站起身,用热烈的掌声表达心中敬意。
待到掌声稍歇,一直默不作声的力量佣兵团团长阿尔诺忽地说道:
“按照寒风伯爵的说法,王冠领地的贵族们都将聚集在公爵大人的旗帜下,那大人不就是实质上的国王了?所以何不现在就自称为国王呢?奥托是国王,您也应该是国王。”
此言一出,会议厅内骤然寂静。
阿尔诺的这番话看似离经叛道,可细想之下却挺有逻辑。
沼地公爵的名号固然举足轻重,在北境内战时拥有强大的号召力,可面临国与国的战争时就有些不够用了。
自封为王,方能代表整个北境,也才能在名义上压倒身为入侵者的奥托三世。
而且国王这个名号,你不戴头上,奥托早晚都会戴头上。
他现在之所以还窝在琥珀港里,八成就是在筹备加冕仪式,他必然要用堂堂北境之王的名号来重新征服北境。
公爵的长子,拉斯洛带头响应:“阿尔诺说得对,父亲,您应当立刻加冕为王!”
可寒风伯爵却在这时泼了冷水:“加冕?王冠都没有,怎么加冕?”
在琥珀港大教堂、头戴北境王冠、手持鲸角权杖方能加冕为王,这是初代北境之王定下的规矩。
属于是北境王国的祖宗章程了。
这并非原则,而是王领贵族心中的信仰。
历代国王都是走的这个流程,哪怕私生子莫里斯,那也正儿八经地走完了全套流程。
这三条规矩沼地公爵一条都没法满足,拿什么加冕为王?
谁要是敢坏了祖宗章程,那谁就得掉脑袋!
阿尔诺再度开口:“所以并非加冕,而是自立为王,怎么,就非得有那什么王冠和权杖才能称王么?”
他乃是南境落魄贵族出身,本就因为看不起贵族间的条条框框才选择落草为寇,因为犯事太多最后逃到北境创立了力量佣兵团。
立刻就有本地贵族出言反驳:“你不懂就别开口!王位的神圣岂容玷污!”
“神圣?王位到底神圣在哪?浸泡在腥臭鲜血里的东西叫猪内脏!”阿尔诺也不甘示弱,与这些守旧的本土势力吵作一团。
沼地公爵洛泰尔一直默默观察着在场众人的反应,最终是他轻拍桌子终止了争执:
“王位无疑是神圣的,在收复琥珀港之前,在夺回征服者铸造的王冠与权杖之前,我不会僭越。”
随着他话音落下,这场会议也进入尾声。
洛泰尔随后与寒风伯爵等人商讨了使者人选,并敲定了首批需要拉拢的贵族名额。
当天傍晚,他将长子拉斯洛叫到了自己的卧室,并吩咐道:“你带上一千名宫廷骑兵,伪装成商人与护卫,立刻乘商船返回金鹿堡。”
沼地公爵要做两手准备,王位他要争,老巢他也要保,尤其是不能让那个林恩的势力继续膨胀。
既然王领本地的贵族都将为他所用,那这些宫廷骑兵就得调回去保护老巢。
湍流郡他可以给林恩。
但再往西就会到他的核心领地,他不可能白白让给林恩。
有勇猛善战的长子坐镇金鹿堡,再加一千精锐的宫廷骑兵,守住核心地带应该不成问题。
而且公爵领内部依然有战争潜力可以挖掘,至少还能再挤出个千人规模的军队。
拉斯洛抱怨道:“这么麻烦,不能借道镜铁领吗?镜铁伯爵与我们不是联络挺密切的?”
洛泰尔严肃道:“瓦萨是个不能信任的野心家,借道镜铁领太过危险,这件事你必须要听我的。”
“我知道了,父亲。”拉斯洛低下头,瞬间软化成了乖乖兔。
洛泰尔嘴角挤出一抹慈祥的微笑,轻轻拍了拍长子的肩膀:“保护城堡,保护领地,还有保护你自己与母亲,记住,遇到问题首先要征求你母亲的意见,她拥有你最欠缺的经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