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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赵氏泪如雨下,好半天才说明白,原来她父亲与鹤顶红的爷爷是亲兄弟。
也就是说,马赵氏与贺飞虎是堂兄妹,二人的父亲是手足兄弟!
五十几年前,马赵氏随父母到直隶省天津府庆云县上任,没多久就嫁给了马龙潭,因路途遥远,渐渐与抚顺老家的人失去联系。
大清亡了以后,又改了姓氏。
按照辈分,鹤顶红得叫她一声姑姑。
谁也没想到,无意间的一句话,竟然会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
接下来的马赵氏,便没有了先前的生分,坐下陪了好半天,又一再叮嘱唐枭,找时间带着老婆孩子来串门,这才回去。
马龙潭也不会想到,吉林界大名鼎鼎的鹤顶红,竟然是老伴儿的亲人。
不禁感叹世事玄妙。
陈卫熊端起酒杯,笑道:“马老将军,这就是亲上加亲哪!”
马龙潭十分欣慰,一口干了。
夜深了,酒意渐浓。
马龙潭提到了韩学民,先前唐枭讲述身世时,有意将此事透露出来,也想听听他的意见。
“振羽,你想报仇?”马龙潭问。
“是!想了好多年,可始终没有机会!”唐枭实话实说。
陈卫熊接话:“老将军,我们听您的……”
马龙潭笑了:“你想要做什么,他张雨亭早就想到了,不出意外的话,此时姓韩的肯定被辅忱调走了,走得远远的,让你够不着!”
唐枭冷笑:“再远,也能找到他!”
“你一个大师长,为报私仇远赴他乡,知道杀人后什么后果吗?”
“不管了,死不了就行!”
“傻小子,心情可以理解。听义父的,稳住!等到了哪怕明目张胆杀了他,大帅也不过骂两句'妈了个巴子'的时候,再动手不迟!”
“义父,我等不了了,这次要是没他……”
马龙潭打断他:“要是没他,你能有今天?要是没有他,现在岂不是还叫着周大胡子,偏安一隅,小心翼翼,苟且偷生?”
唐枭语塞。
陈卫熊暗暗点头,这就是因果。
他曾经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没有韩学民,唐枭也不会被赶出哈尔滨;可如果没有韩学民,也不会有今天这个少将师长!
“我等不了,真等不了了……”唐枭喃喃道。
马龙潭正色道:“不,你得等!”
“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再杀他,更过瘾!”说罢,马龙潭哈哈一笑,“傻小子,你现在是少将师长,是雨亭的红人,又是我马龙潭的干儿子,他还敢再使坏?那家伙都快怕死了!让他怕,让他惶惶不可终日,就像猫抓住了老鼠,先别吃,逗着玩一段时间,岂不是更有趣儿?”
原本唐枭想的是,这次回响马哨后,就带人去找韩学民,光明正大地将他点了天灯,再千刀万剐!
可马龙潭的意思:自己刚刚坐上师长的位置,地位不稳,真要是冲动杀人,很可能闯下大祸,失去这个职位。
老爷子说得也对,让他天天担惊受怕,多折磨一段时间再动手,确实比现在就去更稳妥,也更过瘾,更能出这口恶气!
马龙潭又是一叹,“毕竟是辅忱的人,哪怕那姓韩的与他关系不近,可打狗还要看主人……他这个主人,不只是大帅的小老弟,更是汉卿最亲近的老叔……明白了吗?”
唐枭长舒一口气,郑重点头:“干爹放心,我明白了!”
马龙潭十分欣慰:“来,咱爷们走一个!”
陈卫熊见老爷子的子女一个没现身,想必都成家立业搬了出去,也就没多问。
回去的路上,唐枭说:“老陈,帮我打听打听,韩学民被调哪儿了?”
“知道了!”
1924年11月26日,傍晚。
铅灰色云层压着哈尔滨火车站的哥特式尖顶,残阳余晖将蒸汽机车喷涌的白雾染作淡金。
站台上,俄式三套车的铜铃与轨道的震颤交织成独特的东方旋律,焦炭与洋葱炝锅的香气在寒风中打着旋儿,裹着中东铁路局红砖墙里飘出的面包窑暖意。
穿羊皮袄的苦力们呼着白气,将东北大豆一袋袋搬上开往赤塔的货车,毡靴踏碎薄冰的脆响,惊起檐下觅食的麻雀。
远处圣索菲亚教堂的洋葱顶渐渐隐入暮霭。
站台另一端,一列墨绿色国际列车正吞吐着最后几缕煤烟,铜制车徽在渐暗的天光里泛着幽微的冷芒。
货车驶出站台后,军警开始清场,苦力们走的慢一点儿,就会被踹上两脚。
一名卖糖葫芦的小贩不满,刚嘟囔两句,肩膀就被砸了一枪托。
东北陆军第三军团第二十一师的专列,即将进站。
清场后,站台上很快站满了迎接的军政要员。
第二次直奉战争刚结束,奉系获胜,张作霖势力扩展至华北,哈尔滨要防范苏俄、日军及内部叛乱,仍为重点防御区域。
东省铁路护路军总司令兼哈尔滨镇守使张焕相,挺着标志性的大下巴,裹着厚重的军大衣站在最前排。
他是抚顺县营盘村新屯人,绰号张大下巴。
1911年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
民国二年(1913年),得杨宇霆提携,任奉天省督军署上校参谋,次年转任营口渔业商船保护局局长,结交了鲍贵卿。
民国六年(1917年),升任黑龙江督军署参谋长。
民国十二年(1923年),孙烈臣因胃病缠身,辞去护路军总司令一职,由张焕相接任。
张焕相名字虽与张作相仅差一字,但二人并无任何亲戚关系,甚至有些矛盾。
初时张焕相极尽谄媚,第一次直奉战争失败后,张作相任二十七师师长,张焕相马上变了脸,二人关系开始冷淡。
张作相接任吉林督军后,张大下巴又扑了上去。
张作相感叹人情冷暖,深感气愤。
去年他赴哈训话全体官佐,张焕相痔疮严重仍坚持听讲。
张作相当众指出张焕相势利,昔日称自己为‘辅帅’战败后却音信全无,令其羞愧难当。
后张焕相赠厚礼致歉。
只是此人与杨宇霆交好,又得张学良青睐,张作相也不好拿他怎么样。
驻守滨江道的另一支部队,是东北陆军第十八师师长丁超。
郭瀛洲下野后,他的小兄弟、原哈尔滨城防司令高勇也靠边站了,由丁超继任。
二十一师的专列还没到,张焕相与丁超已在车站等候,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眼睛却始终盯着铁轨延伸的方向。
站台上人头攒动,都是地方军政要员,闲杂人等早被军警轰赶。
与张焕相站在前排的,还有滨江道公署道尹张寿增,跺着脚取暖;东省特别区高等审判厅厅长李家鳌,则不停地看怀表;滨江县公署知事邓东山搓着手,和身旁官员低声交谈。
警察系统的官员尤为显眼。
滨江道警察局局长林元魁一身笔挺的黑色**,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
副局长甄有前面色平静,心中却在窃喜:老林哪老林,这下我看你怎么办?
随后又有些感慨,第一次见唐枭,还是在高力士的灵堂上。
那时怎么会想到这个整日里猫着腰,一脸**笑的小子,有朝一日竟成了大帅的红人,成了堂堂师长!
东省特别区警察总管理处处长万启轩也来了,与一名属下小声交谈;总管理处副处长张清和侦缉科科长盛冬子(小刀)说说笑笑。
这些人中,除了张焕相和第十八师师长丁超是奉命来帮忙转运军需,其他人都是听说后主动来的。
按理说,唐枭的二十一师驻守地不包括哈尔滨,以东地区更是归依兰道管辖,他又不是吉林督军张作相,根本用不着这么大阵势。
问题是,唐枭的身份太特殊。
他原本就是哈尔滨出去的,又被通缉了四年多,现在摇身一变,不只在直奉大战中立下大功,升任少将师长,又拜马龙潭为义父。
还有小道消息说,他与张少帅拜了把子!
这样的身份,让这些昔日与他有过恩怨的官员们,都不得不来。
林元魁表面上镇定自若,心里却五味杂陈。
他至今记得当初得知唐枭被押往奉天时的幸灾乐祸,没想到短短时间,局势竟有如此逆转。
他真不想来,可这种事情躲不过去。
事实上,林元魁怕的是通缉犯唐枭,而不是少将师长唐枭。
一般人可能无法理解,现实就是,光着脚的唐枭可以不管不顾,可有了身份的唐师长就不行了。
他林元魁是堂堂滨江道警察局局长,姐夫又是大帅的结拜兄弟,唐枭能把他怎么样?
正因如此,他才来了。
一身笔挺的黑色**,仿佛来接老朋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