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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9月26日夜,兴城火车站站长室,现在这里是吉林守备旅临时旅部。
“报告!”通讯兵喘着气跑了进来,“帅府急电!”
唐枭放下了铁皮缸子:“念!”
“兴城戒严一事,贵部处置甚妥,殊堪嘉许。即日归建第三军序列,主攻石门寨方向。现命你部开赴野狐岭,限三日内抵达,整备战事,不得延误!”
“回电:已知晓,今晚开拔!”唐枭点了点头。
“是!”
“终于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陈卫熊感叹。
朱自强撇了撇嘴:“我的大参谋长,你会怀念这里的!”
参谋部会议后,拿出了行军方案,陈卫熊展开地图,指着上面说:“这里就是野狐岭,距离兴城县60里,距离石门寨约20里!石门寨地处燕山余脉,地形多丘陵,适合构筑防线,这是块难啃的骨头……”
“崩了牙也要啃!”唐枭摸出怀表:“清点装备,半小时后出发!”
1924年9月28日,野狐岭。
晨雾像层裹尸布,湿冷地贴在士兵们的脸上。
吴铁牛伏在一块风化的岩石后,望远镜的镜片上凝着露水。
所有人都是穿单衣出来的,越来越凉了。
远处,几个灰色人影在灌木丛中若隐若现,这是直军第3师的侦察兵,刺刀挑开荆棘,靴底碾过枯枝,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领头的是个精瘦军官,腰间别着德制鲁格**,步伐谨慎。
他忽然停下,抬手示意队伍止步,目光死死盯着地面,那里有一根几乎不可见的细线,在晨光下泛着微弱的银光。
“退后——”他低吼。
太迟了。
“轰!”
跳雷从腐叶中弹起,在半空中炸开,预制破片呈扇形飞溅。
领头的军官被冲击波掀翻,胸口炸开一片血雾,而跟在他身后的两名士兵甚至没来得及惨叫,就被削去了半边脑袋。
“打!”吴铁牛大喝。
埋伏在两侧的一团士兵同时开火,机枪弹雨横扫而过,将剩余的侦察兵逼进雷区。
诡雷接二连三地炸响,整片山坳瞬间成了屠宰场。
“留个活口!”吴铁牛厉声吼道。
直军士兵比想象的更狠,一个满脸是血的通讯兵从弹雨中冲出,怀里死死抱着一只牛皮公文包,疯了似的往山涧方向跑。
一团一营副营长马猴儿已经瞄准了,可那士兵却一脚踩中了第二道绊雷。
轰!
冲击波将他整个人掀飞,公文包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破破烂烂的弧线,眼看就要坠入深涧。
“操!”吴铁牛骂了一声,猛地从掩体里窜出,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崖边,纵身一跃,在公文包即将坠崖的瞬间一把抓住背带。
他整个人悬在断崖边缘,另一只手死死扣住岩缝,粗粝的石棱割得他虎口鲜血淋漓。
二丫头冲过去时,吴铁牛已经咬着牙爬了上来。
**,白拼命了,公文包已经炸烂了!
远处,许大炮正在和一个老兵学习校准一门野炮的仰角,这是他们昨夜抢来的,炮管上的菊纹在硝烟中若隐若现。
后山坳的临时旅部,唐枭抬头望向西北方,那边隐约传来炮声,沉闷如雷。
正午的太阳暖洋洋的,战壕里的士兵一动不想动,丁大虎带着他的人回来了,马背上驮着几具直军尸体,枪管还冒着烟。
“旅座!咱撵着直军的溃兵,干掉了七八个!”丁大虎翻身下马,满脸得意,“这帮孙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唐枭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丁大虎的笑容僵住了。
“我下的命令是什么?”唐枭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呃……固守待援……”
“那你为什么追出去?”
丁大虎咽了口唾沫,额头渗出冷汗:“哥,我、我就是看他们人少,想捞点战功……”
“这里没有你哥!!”唐枭猛地提高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丁大虎不敢说话了。
唐枭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子里已是一片森寒,看向了军法处处长秦川:“《奉军战时纪律》第十二条,念!”
秦川展开册子,声音洪亮:“擅自追击致部队折损者,鞭二十,降职一级。”
丁大虎脸色唰地白了:“旅座!我、我这不是没折损人吗?我还杀了——”
“你带出去十二骑,回来九骑。”唐枭打断他,“剩下三个呢?”
丁大虎哑口无言。
“扒了他的军装。”唐枭下令。
军法处的四名士兵沉默着围上来,没人敢求情。
丁大虎被按倒在木桩上,鞭子抽下去的瞬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一!”秦川报数。
皮鞭撕裂空气,抽在丁大虎背上,皮开肉绽。
“二!”
血珠飞溅,落在干燥的黄土上,很快被晒成深褐色的痂。
唐枭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
他知道,这一顿鞭子抽下去,丁大虎得躺几天了,可军令就是军令,今日若不立威,明日就会有更多人违抗命令,葬送整支队伍!
二十鞭抽完,丁大虎下嘴唇都咬出了血,背上更是一片血肉模糊。
“抬下去!”唐枭转身下令,“传我命令,再有违令者,毙了!”
黄昏时分,许大炮回来了,拉回了两门崭新的75mm山炮。
唐枭大喜:“哪弄来的?”
许大炮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牙:“抢的!也不知道是直军哪支队伍,****就是了!”
“好好好!”唐枭开心坏了,亲手给这厮点了根烟。
看来没有叫错的绰号,这家伙是真爱大炮!
陈卫熊过来说:“刚打听到一个消息,一军军长姜登选把你告到了大帅府,说你无故擅杀军官,要上军事法庭……”
唐枭冷笑起来:“真想看看大帅怎么打他的脸!”
他猜对了,大帅府很快给姜登选回了电,这是有史以来大帅府最简短的电文,只有一个字:该!
“报!”通讯兵跑了过来,“军部来电,命我部转移至二郎庙方向!”
“回电,即刻出发!”
“是!”
唐枭几个人抬头望向渐暗的天色,野狐岭的轮廓在暮霭中如巨兽匍匐。
真正的厮杀,才刚刚开始。
1924年10月7日。
深秋的晨雾像凝固的乳汁般笼罩着前沿指挥所,唐枭叼着黄金烟袋锅,脑子始终没停。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真正的战争,这与那些年剿匪完全是两回事。
虽说守备旅的每一步行动,都要遵从第3军军部,可真正实施下去,还是要他来做定夺。
一步错,步步错。
错一步,就是几十上百条兄弟的命!
3600条鲜活生命,此时已经伤亡三百有余。
唐枭在一场场战斗中成长,他的胆子并没有越来越大,相反越来越谨慎。
煤油灯昏黄的光线将他的身影扭曲放大,投在帆布帐篷上,宛如一头蛰伏的猛兽。
帐篷外。
秋露顺着帆布的褶皱缓缓滑落,滴答声与远处隐约的炮火声交织在一起。
“许大炮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唐枭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他的胡子又长了出来,沿着鬓角到下巴,足有一寸长了。
“正在调试那些山炮,不过……”陈卫熊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欲言又止,“炮弹只剩39发了……”
突然,帐篷外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唐枭掀开帐帘,寒风夹杂着硝烟味扑面而来。
朱自强的宪兵队正押解着十几个五花大绑的逃士兵,其中有个瘦骨嶙峋的小兵突然挣脱,扑倒在泥泞中:“旅座!求您开恩!求您开恩!!俺娘病得快咽气了,就让俺回去见最后一面……”
唐枭没见过这个兵,应该是原守备旅的人。
朱自强的枪托带着风声砸下,脊椎断裂的脆响让周围所有士兵都缩了缩脖子。
小兵的脸深深陷进泥浆里,汩汩冒出的血泡在泥水中绽开,又迅速被吸收。
唐枭别过脸去。
“这是第十七个!”朱自强冷酷的让好多人不敢看他,报数声像冰一样,他靴底沾着的脑浆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远处炮兵阵地上,许大炮正在用锤子敲打变形的炮闩,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黎明中格外刺耳。
一只被震聋的乌鸦落在附近的枯树上,歪着头用血红的眼睛盯着这一切。
10月9日,夜,二郎庙东侧。
五团团长孙华堂吐掉嘴里嚼烂的草茎,铁锈味的唾液在舌尖蔓延。
士兵像尸体般趴在这片洼地里已经六个小时,潮湿的泥土渐渐吸走他们体温,有个小战士的腿被地雷炸断处开始腐烂,蛆虫在绷带下蠕动,他死死咬住皮带不敢出声。
“信号!是信号!”观察哨的嗓音因紧张而变调。
三颗绿色信号弹缓缓升上二郎庙主峰的夜空,在浓雾中拖出鬼火般的尾迹,这是直军换防的暗号,郭松龄送来的布防图精准得令人毛骨悚然。
“上!”孙华堂猛地跃起,冻僵的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响。
五百名士兵如鬼魅般向山头摸去,爆破组剪铁丝网时,一个新兵踢到了空罐头盒,金属碰撞声在死寂中如同惊雷。
“谁?!”哨塔上的探照灯立刻扫来,刺眼的光柱照见一张张惨白的脸。
“轰!”许大炮的野炮适时怒吼,探照灯在爆炸中化作万千玻璃碎片,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钻石雨。
孙华堂带人冲进战壕时,有个直军士兵刚从睡袋里爬出来,刺刀捅进他胸膛的瞬间,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冻土上,腾起缕缕白气。
五团副团长韩刚抡起铁锹劈开机枪手的天灵盖时,脑浆呈放射状溅在马克沁机枪的冷却水管上,滋滋作响的声音混合着焦煳味,让几个冲进来的士兵都弯腰呕吐起来。
“冲啊——”
六团团长邓宇一声嘶吼,六团紧随其后,开始冲锋,黑压压如潮水般涌了上去。
前天上午,邓宇右侧耳垂被弹皮削了下去,扯脖子一喊,血又流了下来。
临时旅部里,唐枭大赞:“好!”
一封封电报发了出去:二郎庙大捷,守备旅五团、六团,全歼直军第1军一个营!
很快,又收到张学良的电报:10月11日,凌晨五点前,务必拿下石门寨,否则提头来见!
吉林守备旅赶到石门寨北十五里地后,安营扎寨。
驻守石门寨的是直系第2军第十三师,师长叫王怀庆。
现在最难的是,不清楚王怀庆的师部在哪儿,吉林守备旅参谋部唯一得到的消息,就是王怀庆此人比较迷信。
秦川大骂,这叫什么**消息?
陈卫熊思索半晌,说:“查查石门寨周边有多少座寺庙!”
参谋部所有人眼睛都是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