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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路过一处叫东兴屯的地方,黑山军在屯外驻扎。
夜深了,唐枭辗转反侧,驻扎时他就瞧见远远有座孤零零的破庙,残垣断壁隐在幽暗的树影里。
反正也是睡不着,便起身往那边走。
赵木安排的两个流动哨看到了他,连忙叫大掌柜。
唐枭点了点头,说不用管我,我溜达一会就回去睡了。
越走草越深,残月被游云撕成棉絮状,几点星子冷硬地钉在靛青天幕上。
草丛中传来断续的虫鸣,像锈铁丝刮擦陶罐的声响。
很快来到了古庙前,这里三面环着歪斜的柏树,枝干扭曲成佝偻人形,夜风掠过时发出近似叹息的沙沙声。庙前石阶裂缝里钻出暗绿苔藓,月光下泛着潮湿的幽光,三步外便是被野草吞没的土路,尽头消失在黑魆魆的杂木林里。
半塌的山门剩两根黢黑木柱,蛀空的匾额斜挂其上,‘大悲’二字依稀可辨,另一字仅余上半部的‘土’字头。
围墙坍圮处露出内里斑驳的壁画残片,某处尚可见半张青面獙脸。瓦当间丛生着灰白茅草,随风摇晃如招魂幡。门楣上悬的青铜风铃早哑了,只剩个蛛网密布的铃铛框子,月光投下的影子恰似个吊颈的轮廓。
唐枭踏上残缺的台阶,迈步进庙,不禁愕然。
就见庙顶破了个大洞,清冷的月光洒了进来,清楚地看到佛龛前的供桌缺了条腿,歪斜在香灰堆里,三根不知何时燃灭的线香还剩一半,插在一个腐烂的苹果上。褪色的经幡垂落地面,被老鼠咬出锯齿状的边缘。佛像金漆剥落处露出灰白胎泥,左眼嵌的琉璃珠不知去向,空眼眶正对大门。
目光下移,他头皮一紧,差点没喊出来,没想到这里还有人。
一个枯瘦身影盘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靛青袈裟与阴影融为一体,远看像截烧焦的树桩。
老僧脖颈串着枣核大小的黑色佛珠,随呼吸轻微起伏。
月光映出他脸上交错的皱纹,深如刀刻的沟壑里积着阴影。合十的双手如同风干的乌木,指甲缝里嵌着陈年香灰。当月光移过残缺的窗棂时,可见其耳垂残留的金漆——那是早已除度的戒疤痕迹。
唐枭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打扰大师清修了……”
老和尚缓缓抬眸,浑浊的双眼却似深潭般沉静,嘴角微扬,声音沙哑却清晰:“施主踏夜而来,是迷了路,还是寻路?”
唐枭一怔,道:“途经此地,见庙宇孤悬荒野,心生好奇。”
老和尚低笑,手中佛珠捻过一粒:“好奇是缘,亦是障。世人总爱探奇,却不知自己亦是行于残垣之中。”
唐枭不解:“大师何出此言?”
老和尚不答,那双眼睛似乎在看他,又似乎空无一物,幽幽道:“佛倒,心不可倒;庙破,性不可破。”他顿了顿,枯瘦的手指又捻过一粒佛珠,“施主,欲作诸佛龙象,先做众生马牛。去吧!”
夜风穿堂而过,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忽明忽暗。
“大师……”
老和尚不语,垂下了眼皮。
唐枭上前一步:“大师,我没太听明白,能否解惑?”
老和尚睡着了一样,无论怎么说,都是一动不动。
唐枭无奈,只好走出了破庙,一步三回头,那庙并没有消失不见。
第二天一早,他带着陈卫熊和赵木、贾宝鱼等人来到了庙里。奇怪的是,庙里厚厚一层灰,就连佛像前位置也都是灰,唐枭昨晚的脚印还在,可哪里有什么老和尚?
往回走的路上,唐枭把老和尚的话说了。
刘二少爷骂了起来:“艹,做个毛的马牛,天天吃豆饼啊?”
陈卫熊说:“这是一句禅宗古语,出自《华严经》,诸佛龙象,指修行的高深境界。‘龙象’在佛教中象征大力量、大智慧,是佛菩萨的坐骑,比喻成佛作祖、超凡入圣。众生马牛指最平凡、最卑微的劳苦众生。‘马牛’代表忍辱负重、任劳任怨的普通生命,比喻谦卑服务、甘于下位。”
唐枭默然,幽幽叹道:“明白了,老和尚是说:渡人先渡己,成佛先**,放下傲慢,方能真正觉悟!”
陈大茶壶竖起了大拇指。
赵木几个人都听的云里雾里,没明白他说的是啥,唐枭哈哈一笑,大手一挥:“走吧,去做马牛!”
5月9号,黑山军抢了宾县五棵树的大户吴家烧锅。
5月14号,抢了同宾县关东村最大的财主李老亨。
5月18号,他们杀了个回马枪,抢了珠河县范家街的养牛大户胡老九。
5月24号,黑山军绕过了同宾县,抢了方正县富裕屯的永祥马场。
半个月时间,黑山军只抢了四家大户,动作并不快,原因只有一个:提前踩点儿。
其他绺子踩点儿,无非是熟悉苦主家周边环境等等,可黑山军不一样,他们不只要做这些,还要调查苦主家是否欺压百姓,人神共愤!
正因为这样,他们的速度就慢了好多。
不过也有好处,一是收获颇丰,二是无人折损,新人分批得到了锻炼。
五月底,奔向依兰县的黑山军,已经有了六十一匹骏马,各式长枪也配了五十六支。
身后的四座县城,都留下了黑山军周大胡子的匪号,各县保险队如临大敌。让他们郁闷的是,黑山军抢的都是周边乡屯,根本不进县城,等他们收到消息赶过去时,早就逃之夭夭!
也有追上的,例如珠河县保险队。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黑山军神出鬼没,不是放黑枪,就是在路上挖壕沟,各种阴损招式,无所不用其极!
42人的保险队,最后只回去了9个人!
四家被抢的大户,除了佣人和长工,那叫一个鸡犬不留。
最惨的是永祥马场,家里九个护院全被一枪爆头不说,三十一匹刚从内蒙运回来的骏马,一匹没留!
这边黑山军一路高歌猛进,哈尔滨那边的韩副旅长愁得用脑袋直撞墙。
第六混成旅旅长郭瀛洲率部开往河北永清、安次两县,韩副旅长留守旅部。韩学民还没高兴几天,白副官来报,傅家甸和秦家岗两支卫生队又罢工了,还跑了98个掏粪工。
没两天,白副官又报,说那些人是跟着陈卫熊跑的。
韩学民气得摔了手里的茶杯。
很快,东省特别区市政管理局局长宋文柏去了滨江道公署,面见了道尹张寿增,好一顿诉苦告状,说老百姓家家户户屎满为患,再这么下去,他这个局长就得被他们用屎尿淹死!
此时此刻,宋文柏更加念起曾经‘唐记’的好。
那段时间,没有这些屎尿的烦扰,是他这个局长最悠闲富裕的高光时刻,唐枭被赶出了哈尔滨,宋文柏很怀念他。
韩副司令被紧急叫到了公署,几个回合下来,无奈终止了两家卫生队的承包合同。
至此,‘唐记’的两家**卖给了林三儿,一分钱没收到。
失去了两个卫生队,没赚什么钱不说,还弄了一**的屎,臭不可闻!
四家药铺已经黄摊了两家,几个宝局虽说还在苟延残喘,可生意一天不如一天,用不了多久,就得往里搭人工和房租钱了。
现在韩学民已经不恨唐枭了,恨的是和自己一拍两瞪眼的林元魁!
要不是他,自己的副司令怎么会丢?
要不是他,‘唐记’不会到今天!
当晚酒醉后,他拍着桌子怒吼:林元魁,早晚你得死在我韩学民的手上!
走廊里的副官白朗听得清清楚楚,长叹一声,这棵树明显是长不起来了,而且还越来越抽儿抽儿,自己也该想想后路了……
到了依兰县,黑山军依旧没进城。
这里的松花江河道众多,牵马穿过几道岔流,很快就找到了一座隐蔽小岛,驻扎休整。
众人休息,陈卫熊、贾宝鱼和刘铭化妆后,进了依兰县城。
依兰县历史悠久,唐代勃海国时就设了铁利府,明设忽儿海、斡朵里、呕汗河等卫,清设三姓副都统衙门。
1905年在三姓城设依兰府。
1912年民国成立,改用公历,依兰府也改了依兰县。
小城不大,生活着满、汉、赫哲等民族,商贸往来频繁,十分繁荣。
夜幕低垂,城里唯一一条大街上的鲁大勺菜馆包房里,县城四大户宴请保险队队长许猛。
许猛今年二十九岁,身子长腿短,大**方脸,远远看着像大酱块似的。
因为脾气暴,说话不管不顾,人送绰号许大炮。
许大炮五岁时,跟着父母闯关东来的依兰县,父亲靠着打猎倒腾一些皮货为生,勉强维持生计。
他自小就在依兰街面上厮混,因为体格健壮,常常一个打几个,渐渐成了孩子王。
以前依兰县富户与一伙绺子合作,聘请他们来做保险队。
这并不奇怪,这年头土匪兼职很正常,甚至一些保险队也会去干土匪的活儿。
再后来县署来了个叫关德山的做督练,开始大力剿匪,并不许这些大户再与绺子合作。
没办法,这些买卖家和富户联合出资成立了自己的保险队,已经是城中一霸的许大炮,被推举做了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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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大章奉上!
马上就100万字了,评分不低,可成绩惨淡,换个作者早就切书不写了。我没这个习惯,要对得起每天追读的朋友们,腆脸要两个免费小礼物,给我一点儿写下去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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