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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枭问:“最近活儿多?”
高粱说:“嗯呐,好多还没到日子呢!福哥说算了,都不容易,宁愿少要一些利息,也要收回来。”
唐枭呵呵笑了,很明显,这是怕自己查他们,开始补账上的窟窿了,本钱归公账,利息拿走,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避免打草惊蛇,这些话不便再问,他岔开了话题:“兄弟盟在咱傅家甸也是大名鼎鼎啊,你们多少人呐?”
“嗨!”高粱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就俺们哥几个,十几年前跟着父母来这边铁路上讨生活,一个个也没事儿干,聚一起胡乱起个名字,抱团儿取个暖儿……”
“原来是山东老乡,”唐枭呵呵一笑,“我老家是登州府的,你们都是哪的?”
高粱说:“俺家是寿光的,高家街村高家街屯。”
黑瘦的小子说:“我家来得早,以前住在康平,老家具体在哪儿也不知道,就听我爷说什么山西洪洞大槐树,也不知道是哪儿。”
“……”
说起老家,满满的都是乡愁,关系很快又拉近了好多。
高粱很有眼力见儿,见茶水续上又见凉,起身带着四个人告辞,唐枭没多挽留,往出走时和他耳语了几句,又拍了拍他肩膀,十分亲昵。
送到院子,他就没再往外送,这已经让五个人诚惶诚恐,一再说唐爷留步。
几个人走了,戏园子里依旧热闹,唐枭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茉莉,气得直咬后槽牙。
小妖精,说好了亲嘴儿,又玩我!?
他回到一进院子,嗷唠一嗓子:“小的们,家走!”
茉莉从月亮门现了半侧身子,笑咪咪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腹诽道:臭小子,一个金镏子就想亲老娘?
一行人回到高记壹局,才进院子,就听赌厅里面传来打斗和叫好声,小刀、丁大虎和乔大抹子把五匹马往后院牵,唐枭带着赵木走了进去。
赌厅里人声鼎沸,一个汉子光着上身趴在了赌台上,后背都是血道子,看来已经挨了半天打。
保镖旭东扯住这人的两条腿,直接就把他扯到了地上。
赵木在唐枭耳边说:“这是‘滚刀’来了。”
营业这么久了,唐枭还真是第一次碰到,于是抱着肩膀,在人群后面兴致勃勃看了起来。
保镖老三和另外三个小子扑上去,继续拳打脚踢。
‘滚刀’有规矩,那就是不能动家伙事儿。
所谓家伙事儿,包括枪以及各种冷兵器,否则这小子早就成筛子了。
看热闹的太多,再加上‘滚刀’的小子抱着脑袋一声不吭,唐枭根本看不清这人长啥样。
又打了好一会儿,这人终于熬不住了,先是哼哼,很快就惨叫起来,围观的赌徒哄笑起来。
‘滚刀’的规矩都清楚,只要叫出声来,前面的打就白挨了。
没人喊停,旭东和老三他们按规矩都停了手,‘滚刀’的小子爬了起来,坐在地上就嚎啕大哭,人群嘘声四起。
由于满脸是血,唐枭还是没看清这小子的模样,听他哭的可怜,忍不住动了恻忍之心,扭头对赵木说:“给他拿两块大洋吧,怪可怜的!”
“好!”赵木过去扯他站了起来,其他人也就散了,继续开赌。
赵木把这小子拉到了一旁,拿出两张一元钱的老头票,快速地塞进了他兜里,小声说:“给你两块钱,去看看伤,以后别来了!”
‘滚刀’没成功,按理说就不能给银子,否则传出去的话,高记壹局就成了慈善机构。
正因为这样,赵木才怕别人看到。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他不住嘴地感谢。
“不用谢我,是唐爷吩咐的!”
这小子四下张望。
赵木指了指背着手,佝偻着身子,在牌九桌前看热闹的唐枭说:“就是他。”
“谢谢,谢谢,我叫章……”
赵木拦下了他:“我不想知道你叫什么,快走!”
这人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把脸上的血,往出走了,脚步踉跄。
赵木摇了摇头,这是何苦呢?
宫福的宅院在埠头区炮队大街,沿着松花江,占地面积不小。
一楼大厅灯火通明,壁炉里燃烧着木柈子,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家中的佣人、园丁和厨子都在,心中戚戚,脸上都没有一丝笑容。
老爷子如果真走了,他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四位太太里面,四姨太人最好,可又不常回来。
余下三位一个比一个有心眼子,对待下人更是从来没什么好态度。
相比之下,宫老先生就和蔼多了,大伙私下议论过,觉得或许是他从前在宫里就是伺候人的,所以更能体谅他们。
门开了,三名护院大包小包往客厅里抬。
这是陈卫熊到了以后,发现一大家子人就知道哭,竟然什么东西都没准备,才安排他们去买的装老衣服以及纸钱、孝布等物品。
包括棺木,都是他亲自去交的订金。
猴子和老六始终跟着忙活了,见他们回来,连忙过去帮忙。
二楼主卧,屋子里满是中药味儿。
火炕上,宫福盖着厚厚的被子,四个女人坐在炕沿上抹眼泪,陈卫熊还是第一次上来,没想到二楼竟然还盘了铺炕,这可不多见。
宫福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他又做梦了,梦到了自己的老家任丘。
梦里是春天。
他感觉自己飘浮在空中,鸟瞰着苍凉大地,饿殍遍野。
一阵风吹过,雪就融了,荒野露出一片片湿土,氤氲着潮气冉冉上升,小草冒出了绿芽。
再一眨眼,开始长高。
夹杂其间的野花儿急急忙忙地昂头绽蕾,柳树拼了命地抽出嫩芽,榆树也不甘落后。
一群衣不遮体的人在往树上爬,去撸上面的榆树钱,这是他们唯一能填饱肚子的食物了,宫福清晰地记着它寡淡的味道,还略带一丁儿点甜。
这已经是美食了,再后来只有榆树皮了,苦涩的很。
他看到了自家祖坟,坟头上满是去年的枯草。
几只黄鼠狼站在坟丘间东张西望,绿草开始迅速变黄,它们的身影掩映在草丛之间,若隐若现。
冬天来得好急,世间万物瞬间冰封,落叶在西北风中舞蹈着。
大雪突降,漫天乌鸦凌空远去,叫的人心慌……
宫福猛地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喘着气,四个女人慌忙围了过来。
他从来没梦到过祖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艰难地歪过头,声音微弱:“巧……凤啊……”
“哎,在呢!”三姐连忙答应,赶快抹了把眼泪,不想让他看见。
宫福气喘吁吁:“都……不容易呀……善待……她们……”
“我知道,您放心!”
“是,有你……我、我放心着呢……”老头儿目光往火炕下面瞅。
三姐问:“找啥呢?”
“卫熊来了,我知道……他肯定来了……”
陈卫熊连忙起身过来,努力堆起笑:“老爷子,我在呢,您没事儿,放心吧!”
宫福原本就瘦,此时双目和两腮已经深凹下去了,看着有些吓人,微微晃了下头:“七十古来稀,这个坎儿,过不去喽!都、都出去吧,卫熊……和巧凤……你俩留下……我有话说……”
三个女人面面相觑,眉眼间明显有些不甘。
三姨太孙惜宁最先反应过来,起身使了个眼色,三个人出了卧室。
卧室门关上了,宫福觉得有了些力气,说:“来,扶我、扶我坐起来……”
陈卫熊和三姐没说什么废话,爬上炕,慢慢托着他的后背,靠在了厚厚的被垛上。
老头儿太轻了,多说六七十斤。
宫福靠好后又喘了一会儿,这才说:“我走了……就把巧凤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