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昭烈谋主,三兴炎汉 第450章 华佗:陛下恐难撑过今年冬天,李相爷需早做打算

洛阳的冬日,天色总是阴沉得早。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宫阙的飞檐。

寒风掠过空旷的广场,卷起几片枯叶。

更添几分肃杀与寂寥。

李翊并未乘坐他那显赫的驷马安车。

只着一袭深色常服,披着厚重的裘氅。

在数名便装侍卫的跟随下,步履沉稳地走向皇宫深处。

他的眉头微锁,目光比这天气更为沉郁。

怀中揣着的,是陆逊详细记录的、关于京城权贵奢靡之风的调查报告。

其内容触目惊心。

行至皇帝寝宫之外,当值的小黄门岑昏早已候在门廊下。

见李翊到来,脸上立刻堆起谄媚而又带着几分惶恐的笑容。

快步迎上,躬身细语道:

“奴婢参见李相爷!相爷万福金安!”

“只是……只是陛下今日龙体仍觉沉重,精神不济。”

“方才服了药睡下,实在不便见客。”

“相爷您看……是否改日再来?”

“奴婢定当……”

李翊停下脚步,目光如古井无波。

只是淡淡地扫了岑昏一眼,那目光并不如何锐利。

却仿佛带着千钧重压,让岑昏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老夫有要事,需即刻面见陛下。”

李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汝,速去通传。”

岑昏只觉得那目光如同实质,压得他肝胆俱颤。

几乎要瘫软在地,哪里还敢再有半分推诿?

连忙颤声应道:

“是……是是是!奴婢这就去!”

“这就去通传!相爷稍候!稍候!”

说罢,连滚爬爬地转身。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入了寝殿之内。

寝殿内,药香浓郁,几乎化不开。

刘备半倚在龙榻之上,面色蜡黄,眼窝深陷。

曾经叱咤风云的雄主,如今已被病魔折磨得形销骨立。

他听着岑昏结结巴巴的禀报,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声音虚弱而沙哑:

“李相……他已半隐于朝。”

“若非关乎国本之紧急要事,绝不会此时来扰朕清静……”

“让他进来吧。”

“诺……诺!”

岑昏如蒙大赦,连忙退出去请李翊。

李翊步入寝殿,步履无声。

他来到榻前,看着刘备那衰败的容颜,心中不由一酸。

先行礼,然后轻声问道:

“陛下……今日圣体,可觉安好些了?”

刘备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摇了摇头,声音断断续续:

“好?呵……躺在……这榻上。”

“大半年……动弹不得。”

“如同……朽木……朕已感觉……生命……如同沙漏。”

“一点点……在流逝……恐怕……”

“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话语中的悲凉与无力,让李翊陷入了沉默。

殿内只剩下刘备粗重的呼吸声和炭盆中偶尔爆起的噼啪轻响。

一种英雄末路的悲怆,弥漫在空气中。

良久,

刘备才再次开口,气息微弱:

“李相……此来……究竟何事?”

李翊收敛心神,知道此刻不是伤感之时。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那份奏报。

却并未直接呈上,而是沉声禀奏道:

“陛下,臣近日微服,察访京中情状。”

“见……见诸多公卿权贵,及其子弟,沉湎于奢侈享乐。”

“铺张浪费之风,日甚一日。”

“其居所僭越,车服逾制。”

“宴饮无度,竞相攀比。”

“所耗资财,触目惊心!”

他详细描述了袁胤府中引水行船、刘琰家宴席穷极山海。

以及诸多权贵夜夜笙歌、通宵达旦的景象。

最后总结道:

“陛下,我朝如今,虽海内一统,国力蒸蒸日上。”

“然此等奢靡之风,若任其蔓延,危害极大!”

“其一,权贵子弟,生于安乐,长于富贵。”

“未经历练,却已堕落至此。”

“贪图享乐,不思进取,他日如何能成为国家栋梁?”

“此乃自毁根基,遗留后患无穷!”

“其二,京都之地,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贫富悬殊,已如天渊。”

“自古‘不患寡而患不均’,臣恐长此以往,民怨暗生。”

“届时社会矛盾激化,将动摇国本,危及社稷啊!”

“此风若不狠刹,恐酿成大患!”

刘备静静地听着,眼神时而涣散,时而凝聚。

显然是在努力集中精神。

待李翊说完,

他沉默了许久,才疲惫地闭上眼,喃喃道:

“李相……所言……朕……何尝不知?”

“然……朕如今……头脑昏沉.”

“一日之中……清醒之时,不过……两个时辰……”

“浑身乏力,手不能持物,足不能下地……”

“整顿吏治,遏制奢风……”

“此等需要……雷厉风行、耗费心力之事……”

“朕……实在……是有心而无力了……”

他喘了几口气,努力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李相……若觉此事……关乎国运……”

“便……便放手去做吧……朕……信你……”

“准汝……全权处置……”

得到这句近乎托付的授权,李翊心中并无喜悦,只有更深的沉重。

他深知,刘备的身体状况,恐怕比想象的还要更糟。

他躬身道:

“老臣……领旨。”

“陛下安心静养,保重龙体为要。”

说罢,缓缓退出了寝殿。

离开皇宫,李翊并未回府。

而是立刻命亲随:

“速去太医署,请华佗元化先生过府一叙,要快!”

不多时,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华佗便来到了偏殿。

李翊屏退左右,直接问道:

“元化先生,此处并无外人。”

“汝需与老夫说实话,陛下之龙体……”

“究竟……有无康复之可能?”

华佗闻言,长叹一声,脸上露出医者面对不治之症时的无奈与凝重:

“相爷垂询,佗不敢隐瞒。”

“陛下年逾古稀,本是气血渐衰之龄。”

“加之早年征战四方,风餐露宿。”

“体内暗伤积累,早已埋下病根。”

“如今年迈,气血衰竭,五脏功能皆已大不如前。”

“尤其……尤其前番因吴王之事,陛下急怒攻心,吐血伤身。”

“致使肝气郁结,气血运行更为不畅……”

“此乃沉疴痼疾,非寻常药石所能速效也。”

李翊目光锐利,追问道:

“如此说来,便是毫无办法,只能……听天由命了?”

华佗沉吟片刻,方谨慎言道:

“若……若想为陛下延寿,或有一法。”

“然……难于登天。”

“讲!”

“唯有……让陛下彻底舍弃这万千烦恼,忘却国事家事。”

“效仿古人,寻一清静之地。”

“寄情山水,寻仙问道。”

“使心神彻底放松,无拘无束,或可……延缓生机流逝。”

“此乃从心神调理入手,使身心得以释放,或有一线生机。”

华佗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自己也觉得此法渺茫。

“荒谬!”

李翊断然打断,眉头紧锁。

“此绝无可能!”

“帝国正值新旧交替之关键时节,岂能无陛下坐镇?”

“且不论陛下有无此决心舍弃一生心血开创之基业,即便有——”

“天子弃国修道,皇室颜面何存?”

“朝廷威严何在?天下又将如何震动?”

“此议休要再提!”

华佗苦笑道:

“……相爷明鉴。”

“故而老臣才言,难于登天。”

“且即便真能如此,亦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陛下之沉疴,能否真有起色,亦在未定之天数。”

李翊默然良久,深吸一口气。

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却是最不愿面对的问题:

“那么……以你之见。”

“陛下……还能支撑多久?”

华佗面露难色,踌躇不敢言。

李翊沉声道:

“元化先生,此非寻常问诊。”

“实是”关乎帝国安危,社稷存续!”

“这汉室江山,是老夫与陛下,及众多老兄弟。”

“栉风沐雨,浴血奋战,方有今日!”

“老夫有责任守护它!汝必须如实告我,不得有丝毫隐瞒!”

感受到李翊话语中的沉重与决绝,华佗终于不再犹豫。

他垂下目光,声音低沉而清晰:

“既如此……佗便直言了。”

“以陛下目前之状况,体内生机已如风中残烛……”

“恐怕……最多……撑不过……今年冬天。”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话从天下第一名医口中明确说出时。

李翊仍觉心头如同被重锤猛击,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闭上眼,良久,才缓缓睁开。

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老夫……知道了。”

“有劳元化先生。”

“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

“绝不可对外泄露半分。”

“佗明白。”

华佗躬身一礼,悄然退去。

书房内只剩下李翊一人。

窗外,夜色已然浓重。

他独自坐了许久,直到烛火噼啪声将他惊醒。

他知道,必须开始布局了。

他起身,吩咐道:

“召集府中诸位夫人与公子、小姐,至正厅议事。”

然而,当家人陆续聚集到正厅时。

李翊扫视一圈,却发现少了一人。

“泰儿何在?”

李翊眉头微蹙,看向四子李泰的生母吕玲绮。

吕玲绮见丈夫面色不豫,心中忐忑,连忙解释道:

“夫君,泰儿……”

“他午后便出去了,说是与几位好友小聚,饮酒论诗……”

“饮酒论诗?”

李翊冷哼一声,面色瞬间沉了下来。

“如今京城奢靡之风甚嚣尘上,老夫正欲大力整顿!”

“他倒好,顶风而上,跑去与那些纨绔子弟花天酒地?!”

“是何人府上?”

吕玲绮见李翊动怒,更是惶恐,替儿子辩解道:

“夫君息怒!泰儿年幼。”

“或许……或许并不清楚其中利害,不知者不罪啊……”

“不知?”

李翊语气更冷,“身为李家子弟,岂能如此不晓事!”

他不再理会吕玲绮,转向次子李平,命令道:

“平儿,即刻点齐一百府中武士,随我出府!”

“去将那逆子给我找回来!”

“儿臣领命!”

李平见父亲盛怒,不敢多言,立刻转身去安排。

很快,一百名精锐的相府护卫已集结完毕。

人人劲装佩刀,肃立待命。

李平回来复命时,李翊已披上外氅,沉声道:

“罢了,老夫亲自与你同去!”

“老夫倒要看看,是何等“好友”,敢在此时邀我儿子宴饮。”

父子二人走在清冷寂静的街道上,身后跟着沉默而充满压迫感的护卫队伍。

李翊问道:

“可知泰儿去了何人府上?”

李平低声回答:

“据门房说,是……是去了侍中何晏的府邸。”

“何晏?”

李翊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可是那大将军何进之孙?”

“正是。”

“哼!”

李翊闻言,嗤之以鼻。

“何进本乃屠猪贩酒之庸才,倚仗裙带而得势,终致祸乱宫闱。”

“其子孙辈,更是趋炎附势、徒具衣冠之小人!”

“除了倚仗祖上余荫,在京中招摇过市,可有半分才名政绩?”

李平谨慎应道:

“……父亲所言极是。”

“然何家毕竟曾是外戚之首,树大根深,在京城势力盘根错节。”

“当年……陛下初定洛阳时……”

“何家也算识时务,出过些力。”

“故而陛下登基后,亦对何晏等人有所封赏,擢其为侍中。”

李翊不再多言,但面色愈发阴沉。

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了何府门前。

但见朱门高墙,门前石狮狰狞。

虽已是夜晚,府内却隐隐传来丝竹管弦之声。

灯火通明,显然宴饮正酣。

两名何府门卫见这许多人马簇拥着一位气度不凡的老者前来。

虽见其衣着朴素,但不敢怠慢。

上前拦住,语气还算客气:

“诸位止步!此乃何侍中府邸。”

“不知诸位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可有名帖预约?”

李翊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扫过门卫,只淡淡说了四个字:

“老夫,李翊。”

“李……李相爷?!”

两名门卫如同被雷击中,瞬间脸色煞白。

腿肚子发软,差点跪倒在地。

其中一人结结巴巴道:

“不……不知是相爷大驾光临……”

“小……小人该死!”

“只是……只是我家公子吩咐了,今夜宴饮。”

“不许……不许外人打扰……这……”

“相爷……可有名帖预约?”

李翊懒得与他们废话,直接上前一步。

一把推开那虚掩的、沉重的大门。

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他厉声喝斥道:

“放屁!老夫要见个何晏,还需预约?”

“他以为他是谁?天子吗?!”

“还不滚开!”

这一声怒喝,如同雷霆。

吓得那两个门卫魂飞魄散,再不敢有丝毫阻拦。

连滚爬爬地退到一边,颤声道:

“小……小人这就滚!这就滚!”

“相爷请……请……”

李翊不再看他们,对李平及身后护卫一挥手:

“进去!”

一行人如同潮水般涌入了何府。

府内果然是别有洞天。

虽是冬季,廊庑下却摆放着盛开的盆花,显然是暖房培育。

假山流水,亭台楼阁。

无不极尽精巧,装饰奢华。

比之那刘琰也府邸有过之而无不及。

循着那喧闹的乐声与嬉笑声,李翊等人径直来到一处最为宽敞华丽的厅堂之外。

尚未入内,已闻到一股混合着酒气、脂粉香以及某种奇异甜腻气味的暖风扑面而来。

厅内灯火辉煌,人影晃动。

丝竹乱耳,歌姬的娇笑声与男子的放浪形骸之语交织在一起。

李翊面色铁青,猛地抬脚,“砰”地一声踹开了虚掩的厅门!

巨大的声响让厅内瞬间一静!

所有目光都惊愕地投向门口。

但见厅内景象,可谓不堪入目:

何晏、邓飏、丁谧等七八个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

皆披头散发,衣衫不整。

有的甚至赤着上身,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数名歌姬舞女亦是衣不蔽体,惊慌地躲到一旁。

地上杯盘狼藉,酒水横流。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和那种奇异的甜香。

何晏似乎服食了某种药物,神志最为不清。

他醉眼朦胧地指着李翊,含糊不清地嚷道:

“你……你是何人?”

“敢……敢闯本公子的府邸?!”

“来……来人啊!”

而缩在角落里的李泰,早已吓得面无人色,酒醒了大半。

当他看清门口那面色冰寒如铁的老者时,更是如同见了鬼魅。

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惊恐地尖叫出声:

“父……父亲!”

“父……父亲!”

这一声“父亲”,如同冷水泼入炭火。

让厅内其他权贵子弟瞬间清醒了大半!

所有人都认出了那位权倾朝野、令人生畏的相爷李翊!

方才的喧嚣放浪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与恐惧。

众人皆噤若寒蝉,低头缩颈。

不敢与李翊对视。

李翊目光如刀,先扫过那瘫软在地、丑态百出的何晏。

然后定格在瑟瑟发抖的李泰身上,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站起来。”

李泰连滚爬爬地挣扎起身,踉跄着躲到李翊和李平身后。

头埋得极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唯有何晏,仗着药力与家世。

仍有些不知死活,强撑着问道:

“李……李相爷……就算您……权倾朝野……”

“也……也不能……随便乱闯……别人的私宅吧?”

“这……这于礼不合……”

一旁的邓飏、丁谧等人听得魂飞魄散。

拼命向何晏使眼色,示意他闭嘴。

奈何何晏眼神涣散,根本看不真切。

李翊根本懒得理会何晏的质问。

他背着手,在弥漫着怪异气味的厅堂内缓缓踱了两步。

目光锐利地扫过地上的狼藉,最终停留在一小堆白色粉末和几个小巧的玉制鼻烟壶状器物上。

他指着那东西,问身旁的李平:

“此乃何物?”

李平显然对此有所耳闻,低声道:

“回父亲,此物……名为‘寒食散’,又称‘五石散’……”

“乃是……乃是京城不少公子王孙……”

“私下里……喜好之物。”

“五石散?”

李翊眉头紧紧锁起,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与了然。

他久闻此物服食后身体燥热,精神亢奋。

需寒食、冷浴以发散,故称寒食散。

实则乃是戕害身心、令人沉迷的毒物!

他冷哼一声,不再多看那些丑态毕露的权贵子弟一眼,对李泰道:

“逆子,随我回府!”

说罢,转身便欲离去。

临走前,他对李平吩咐道:

“将地上那些污秽之物,一并带走,不得遗留。”

何晏等人见李翊要带走五石散,误以为李相爷也对此物感兴趣。

竟不知死活地谄媚道:

“相……相爷若……若喜欢此物……”

“小人……小人这里还有上好的……”

“这便……这便让人给相爷多备一份……”

李翊闻言,猛地停下脚步。

缓缓转过身,那目光如同万年寒冰。

带着滔天的怒火与极致的鄙夷,狠狠地瞪了何晏等人一眼!

那目光仿佛利剑,刺得何晏等人遍体生寒。

瞬间哑口无言,僵在原地。

李翊不再多言,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李平命侍卫收起地上的五石散,紧随父亲之后。

相府护卫亦如潮水般退去。

偌大的厅堂内,只剩下何晏、邓飏、丁谧等一群失魂落魄、面面相觑的权贵子弟。

以及那尚未散尽的靡靡之音与奇异甜香,衬托着他们脸上的惊恐与茫然。

经此一事,他们知道。

京城的天,恐怕要变了。

而李泰,则如同待宰的羔羊,垂头丧气地跟在盛怒的父亲身后。

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恐惧。

……

夜色如墨,寒意浸骨。

相府门前的石狮在微弱灯笼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肃穆狰狞。

当李翊的身影出现在府门台阶之下,身后跟着面色凝重的李平。

以及衣衫略显凌乱、垂头丧气的李泰时。

早已得到消息、聚集在门前焦急等候的一众家眷。

心都不由自主地提到了嗓子眼。

袁莹、麋贞、甄宓、吕玲绮四位夫人。

以及李治、李安等子女,皆屏息静气。

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李翊并未看任何人,也没有丝毫停顿。

径直穿过人群,向府内走去。

那张平日里或温和或威严的脸上,此刻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

没有任何表情,却比任何怒斥都更让人心惊胆战。

吕玲绮看到爱子李泰那失魂落魄、不敢抬头的模样。

心中如同刀绞,张了张嘴,最终却一个字也没敢吐出。

只是用哀求的目光看向袁莹等几位姐姐。

袁莹微微摇头,示意她此刻绝不可触怒夫君。

麋贞和甄宓也皆面露忧色,却同样沉默。

众人极有默契地,在李翊身影消失在门廊后,便悄无声息地各自散去。

仿佛从未在此聚集过一般。

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对家主威严的绝对遵从。

也是一种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无声恐惧。

唯有长女李仪,天生胆大,又素得父亲宠爱。

她悄悄落在最后,待众人散去。

才快走几步,凑到魂不守舍的四哥李泰身边。

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俏皮与幸灾乐祸:

“四哥~瞧父亲这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

“我看你呀,今晚可是要倒大霉咯!”

“怕不是要尝尝家法的滋味?”

李泰正心中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闻言浑身一激灵,差点跳起来。

他一把抓住李仪的衣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声音带着哭腔,哀求道:

“好妹妹!亲妹子!”

“你……你可得救救四哥啊!”

“父亲平日里最疼你了,你帮我说说情。”

“哪怕……哪怕能让为兄捡回半条命。”

“四哥……四哥这辈子都记着你这天大的恩情!”

“以后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李仪却挣脱了他的手,歪着头。

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四哥呀,不是妹妹不帮你。”

“父亲的脾气,你难道不知?”

“平日里和风细雨,一旦真动了怒,那可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瞧他方才那神色,分明是怒到了极处,只是强压着未发作罢了。”

“我若此刻去替你求情,只怕非但无用,反而会火上浇油。”

“连我自个儿都得搭进去。”

“你啊,今晚怕是难逃一劫,自求多福吧!”

李泰听得心胆俱裂,哭丧着脸,忍不住抱怨道:

“我……我不过是与三五好友,小酌几杯,吟诗作对……”

“虽……虽有些放浪形骸,却也……却也罪不至此吧?”

“父亲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亲率甲士前来拿我?”

“这……这未免也太……”

“哎呀,我的傻四哥!”

李仪跺了跺脚,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

“你整日里就知道跟你那帮狐朋狗友厮混,两耳不闻窗外事!”

“你可知父亲近日为何频频微服出访?”

“他正在暗中调查京中权贵奢靡无度之风,已决心大力整顿。”

“以正朝纲,清吏治!”

“你倒好,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去跟何晏那等声名狼藉之辈聚众饮宴。”

“还……还弄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她虽未明指五石散,但眼神已说明一切。

“你这岂不是自己往刀口上撞,生怕父亲找不到由头立威吗?!”

李泰这才恍然大悟,如遭雷击。

捶胸顿足,懊悔不迭:

“竟……竟有此事?!”

“你……你既知晓,为何不早些告知为兄?”

“若早知父亲有此意图,为兄便是憋死在家中,也绝不敢踏出府门半步啊!”

李仪双手一摊,无奈道:

“我怎知你对此等关乎家族安危、父亲政令的大事竟毫不知情?”

“我还以为兄长们早已心照不宣,谨言慎行了呢。”

“谁让你平日里从不关心父亲在朝中所为,只顾着自己逍遥快活?”

李泰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得悻悻道:

“我……我岂能与你相比?”

“你整日黏在父亲身后,形影不离,自然知晓甚多。”

“为兄……为兄总要有些自己的交际应酬……”

“是是是,你了不起,你清高!”

李仪白了他一眼,转身作势欲走。

“那你就自己去应付父亲的雷霆之怒吧,妹妹我祝你今晚好运。”

“但愿明日还能见到活蹦乱跳的四哥哩!”

“别!别别别!”

“好妹妹!亲妹妹!四哥知错了!”

“四哥嘴笨,不会说话!”

李泰慌忙再次拉住她,几乎要跪下来。

“千错万错,都是为兄的错!”

“你……你素来机灵,快给为兄想个法子。”

“只要能助我度过今晚此劫,往后……往后四哥什么都听你的!”

“你便是要天上的月亮,四哥也想法子给你摘下来!”

李仪见他确实吓得够呛,也不再拿乔。

眼珠一转,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密授机宜:

“法子嘛……倒也不是没有。”

“你进去之后,莫要等父亲开口问罪。”

“立刻便跪倒在地,放声痛哭!”

“记住,不是装模作样,是要真哭!”

“声泪俱下那种!”

“一边哭,一边狠狠自责。”

“说自己鬼迷心窍,不该与何晏那等小人往来,不该饮酒无度。”

“更不该沾染那些污秽之物,辜负了父亲的教诲与期望……”

“总之,要将姿态放到最低,悔恨要表现得无比真切!”

“父亲虽严,却并非铁石心肠。”

“见你如此,或可心软几分,从轻发落。”

李泰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连连点头。

将妹妹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记住了!记住了!”

“声泪俱下,狠狠自责……我晓得了!”

两人来到正厅之外,李泰深吸一口气。

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冠,努力酝酿着情绪。

然后视死如归般地踏入了厅门。

厅内,李翊已然端坐在主位之上,手中捧着一盏清茶。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吕玲绮正站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替他**着肩膀。

眼神却不时担忧地瞟向门口。

她虽不敢明着为儿子求情,却也想以此方式稍稍缓和一下丈夫的怒气。

李泰牢记妹妹的嘱咐,一进门,根本不敢抬头看父亲。

便“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

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一边哭一边以头磕地,咚咚作响:

“父亲!父亲!孩儿知错了!”

“孩儿罪该万死啊!!”

他声音嘶哑,涕泪横流,显得悔恨无比。

“孩儿不该不听父亲教诲,不该与何晏那等趋炎附势、品行不端之徒往来!”

“不该受其蛊惑,饮酒作乐,放浪形骸!”

“更不该……更不该一时糊涂,沾染了那害人的五石散!”

“孩儿辜负了父亲的期望,玷污了李家的门风!”

“孩儿……孩儿愧对列祖列宗!”

“请父亲重重责罚孩儿吧!”

“便是打死孩儿,孩儿也绝无怨言。”

“只求父亲莫要气坏了身子啊!呜呜呜……”

他这番表演,可谓是声情并茂。

尤其是那磕头的力度,丝毫没有作假,额头上很快就见了红。

李翊依旧静静地喝着茶,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仿佛脚下哭嚎的并非自己的儿子。

倒是在李泰刚进门时,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跟在后面、蹑手蹑脚溜进来的李仪。

李仪见父亲目光扫来,知道自己的小伎俩已被看穿,

也不害怕,反而冲着父亲俏皮地眨了眨眼。

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李翊从鼻子里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

既像是无奈,又像是早已洞悉一切。

他并未点破,继续慢条斯理地品着那盏似乎永远也喝不完的茶。

时间在李泰声嘶力竭的哭嚎和咚咚的磕头声中一点点流逝。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李泰已是头晕目眩。

额上鲜血混着泪水汗水,糊了满脸。

看起来狼狈不堪,哭声也渐渐变得微弱沙哑。

直到这时,李翊才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在旁边的几案上。

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厅堂为之一静。

“既然人都到齐了。”

李翊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去,把大家都叫来吧。”

侍立一旁的仆役连忙领命而去。

不多时,

袁莹、麋贞、甄宓、吕玲绮,以及李治、李平、李安等子女,再次齐聚正厅。

众人看着跪在地上、额头血迹斑斑、几乎虚脱的李泰。

无不心生凛然,垂首肃立,不敢多发一言。

李翊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泰身上,淡淡道:

“还跪着作甚?”

“起来,坐下说话。”

李泰早已头昏脑涨,听得父亲吩咐,想挣扎起身。

却双腿发软,一个踉跄险些又栽倒在地。

一旁的李平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扶住他。

将他搀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待李泰坐定,他几乎是瘫软在椅子上。

李翊这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

开始了他的家主讲话:

“今日召集尔等,是有要事相告,亦是警醒。”

他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家人的脸,

“近日,老夫察访京中,见诸多公卿权贵,生活奢靡无度。”

“竞相攀比,僭越礼制,耗费国资民脂,已然成风。”

“此风之炽,非仅败坏社会风气,更会拉大贫富悬殊。”

“使富者愈富,穷者愈怨。”

“长此以往,民怨积累,社会矛盾激化。”

“则国本动摇,绝非危言耸听!”

他详细阐述了奢靡之风的表现与危害。

从居所、车马、宴饮到声色犬马。

一一剖析,语气沉重。。

“‘不患寡而患不均’,此乃古之明训。”

“我李家,起于微末,随陛下披荆斩棘,方有今日。”

“深知创业之艰,守成之难。”

“绝不可效仿那些纨绔子弟,沉湎享乐,忘乎所以!”

他话锋一转,虽未直接点名,但目光再次扫过瘫软的李泰。

其意不言自明。

“明日始,老夫将正式着手,大力整顿京中此等奢靡歪风!”

“然,‘欲正人者先正己’。”

“我李家,身为朝廷柱石,百官表率。”

“必须率先垂范,严于律己!”

“凡我李氏子弟,需谨言慎行,勤俭持家。”

“远离浮华,一心为公!”

“若有违逆,休怪家法无情!”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个李家人心上。

更是让李泰如坐针毡,恨不得再次跪地请罪。

随后,李翊命李平将那个从何府带回来的、装有五石散的小包裹取出,置于案上。

他指着那包白色粉末,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厌恶与警示。

“此物,名为‘五石散’,亦称‘寒食散’。”

“坊间流传,服之可强身健体,激发精神。”

“然,据医家所言,此物性烈燥热,实乃虎狼之药!”

“服食者,多为助其**,贪图一时之**。”

“然其遗毒无穷,轻则损耗精元,形销骨立。”

“重则瘫痪在床,神智错乱,乃至暴毙而亡者,史不绝书!”

“尔等可知,如今京中,有多少膏粱子弟,沉迷此物,难以自拔?”

李泰急于戴罪立功,连忙挣扎着起身,躬身答道:

“回……回父亲,据……据孩儿所知。”

“京中……京中诸多权贵府邸的公子,如何晏、邓飏、丁谧之流。”

“皆……皆好此物,平日聚会,几不可缺……”

“仿若……仿若成了一种风尚……”

李翊闻言,重重叹了口气,痛心疾首道:

“风尚?此乃亡国之兆!”

“清谈误国,名士服散。”

“看似风流,实则国力衰微之象!”

“此物百害而无一利,实乃戕害身心、祸乱家国之剧毒!”

“今日,老夫在此立下家规:——”

“凡我李氏门内,上至主人,下至仆役。”

“严禁沾染、服用、乃至私藏此五石散!”

“若有违者,无论何人,立即逐出家门,永不相认!”

“尔等,可都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

厅内众人,包括几位夫人,皆齐声应道,神色肃然。

李翊见目的已达,便挥了挥手,语气略显疲惫:

“好了,该说的都已说了。”

“今夜时候不早,尔等皆回去歇息吧。”

“牢记今日之言,好自为之。”

众人闻言,皆松了一口气,正欲依言退下。

一直沉默的甄宓却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问道:

“相爷……您此前不是言,要商议…陛下……”

“陛下万岁之后……”

她迟疑着,未将“后事”二字说出口。

但意思已明,“家族该如何应对之事吗?今夜……不谈了?”

李翊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缓缓摇头:

“今日已晚,且经此一事,大家心神不宁。”

“非是商议此等大事的良机,改日再议吧。”

“都回去,安歇。”

众人见家主心意已决,不再多言。

纷纷行礼后,默默退出了正厅。

吕玲绮担忧地看了一眼几乎虚脱的李泰。

在李平和李安的搀扶下,他也踉跄着离开了。

转眼间,偌大的正厅便只剩下李翊一人。

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他并未立刻起身,而是缓缓踱步至窗边,推开了紧闭的窗扉。

一股凛冽的寒气瞬间涌入,吹动了案头的书页,也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无星无月的夜空。

深邃的目光仿佛要穿透这浓重的黑暗,看清帝国未来的命运。

他深深地、缓缓地吸了一口这冰冷的空气。

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如同连绵的山峦,起伏不平。

整顿奢靡之风,应对皇帝可能不久于人世的变局。

教育不成器的子弟,维系这偌大家族的航向……

千头万绪,重担在肩。

这个夜晚,对于李翊而言,注定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