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昭烈谋主,三兴炎汉 第448章 我父亲跟着中祖爷打江山的时候,早把我这辈子的活干完了

洛阳的深秋,已带上了凛冽的寒意。

宫苑之中,梧桐叶落。

满地金黄,更添几分萧瑟。

未央宫内,药香与熏香的气息交织。

却依旧难以驱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压抑。

皇帝刘备的病,如同这日渐寒冷的天气。

不见好转,反而愈发沉重。

使得整个帝国的中枢,都笼罩在一片隐忧之下。

这一日,

太常羊衜,这位掌管宗庙礼仪的老臣。

领衔一众礼官,于东宫求见监国太子刘禅。

羊衜须发皆白,面容肃穆。

手持玉笏,躬身奏道:

“太子殿下,臣等有本启奏。”

“如今时值深秋,万物肃杀,正是行‘秋狝’之礼之时。”

“古制有云,春蒐夏苗,秋狝冬狩。”

“天子诸侯,依时讲武。”

“以示不忘战备,亦合天地生杀之机。”

“然……然陛下圣体违和,不能亲临。”

“按礼制,当由太子殿下代行其事,以全古礼。”

“安社稷,慰民心。”

“望殿下允准。”

刘禅端坐于书案之后,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天性不喜弓马狩猎,更偏爱在宫中读书、与近臣谈论典籍。

或者……私下里玩玩蹴鞠。

然而,他也深知。

自己身为监国太子,在此非常时期。

许多父皇的职责必须由他承担,这关乎朝廷体统和皇室威严。

他沉默片刻,压下心中的些许不情愿,声音平和地应道:

“太常及诸卿所奏,合乎礼法。”

“孤……准奏。”

“便依古制,行秋狝之礼。”

“一应仪程,由太常寺与卫尉衙门协同**。”

古代天子不管钟不钟爱狩猎,到时间都得去狩猎。

因为春蒐夏藐,秋狝冬狩是古来礼制。

春蒐,就是说——

春天搜索、猎取没有怀胎的野兽。

因为春天是动物繁殖的季节,不能伤害动物幼崽和怀胎的动物。

夏藐则是指夏季猎取残害庄稼的野兽。

夏天是庄稼生长的旺季,要保护庄稼不受动物的糟蹋。

秋狝是指猎杀伤害家禽的动物。

秋天,家禽要长大了。

要保护它们不受野兽的侵袭,减少损失。

所以秋天的狩猎,主要是猎杀猛兽。

至于冬狩,则是围猎的意思。

也是四季围猎的狂欢时节。

不加区分,任何猎物都可猎取。

“臣等领旨!”

羊衜等人躬身退下。

既定下日程。

刘禅便命卫将军赵云,点选五百精锐羽林卫。

扈从前往洛阳城外的皇家猎苑。

出行之日,旌旗招展,仪仗森严。

刘禅身着戎服,骑在一匹温顺的御马之上。

虽努力做出威严之态,但眉宇间总少了些父皇刘备那种久经沙场的锐气与杀伐果断。

赵云身骑白马,银盔银甲。

虽年事已高,却依旧精神矍铄,目光如电。

他亲自护卫在刘禅身侧。

关兴、张苞等年轻将领,则摩拳擦掌,显得颇为兴奋。

队伍行至猎苑深处,林木渐密。

忽见前方林间空地,有几只麋鹿正在低头觅食。

形态优美,毛色光亮。

关兴、张苞见状,立刻热血上涌。

下意识地便欲拍马挺枪上前猎杀。

“且慢!”

赵云沉声喝止,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策马挡在二人之前,目光扫过那几只明显是母鹿的猎物,解释道:

“秋狝之礼,自有法度。”

“此时非为冬狩,旨在猎杀肥硕之兽以充庖厨、祭宗庙。”

“秋狝,重在祛除害兽,保护稼穑与家禽。”

“此乃母鹿,正当繁衍之龄。”

“岂可妄加杀伤,有伤天和,亦违礼制?”

“当寻那些危害乡里之豺狼虎豹为宜。”

正如前面所说,皇室狩猎,可不单纯是为了玩乐。

它更是严格遵循一种礼制。

为天下人做表率。

秋天的狩猎目标,是针对祸害家禽的猛兽的。

关兴、张苞虽性情勇猛。

但他们对赵云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极为敬服。

闻言,立刻勒住马缰,赧然道:

“赵将军教训的是,末将等孟浪了。”

刘禅在一旁听着,心中对赵云更是敬佩,暗忖:

“赵叔不仅武艺超群,更兼通晓古礼。”

“明辨是非,真乃国之栋梁。”

众人于是收敛了猎杀鹿群的心思,继续向山林更深处搜索。

专意寻找那些真正危害百姓的猛兽。

经过一番仔细搜寻,终于在一处岩穴附近,发现了目标——

两只毛色斑斓、体型矫健的豹子!

一公一母,似乎正在洞穴附近休憩。

“在那里!”

有眼尖的军士低呼。

那公豹极为警觉,立刻发现了靠近的人群。

它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

弓起身子,龇出獠牙。

挡在母豹身前,眼神凶悍,充满了威胁之意。

“好个护侣的畜生!”

张苞性如烈火,见那公豹如此凶猛,反而激起了好胜之心。

“看某家来会你!”

他大喝一声,催动战马,挺起长枪。

便朝那公豹冲去。

那公豹极其敏捷,纵身一跃。

竟避开了张苞的冲刺。

反而扑向旁边几名试图包抄的羽林卫。

爪牙并用,险些将一名士兵掀下马来。

场面一时惊险万分。

张苞见状大怒,觉得在太子面前失了面子,吼道:

“孽畜找死!”

他拨转马头,再次冲锋。

这次瞅准时机,长枪如毒龙出洞。

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刺入了公豹的脖颈!

那公豹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挣扎片刻,便倒地气绝。

然而,就在众人注意力被公豹吸引的瞬间。

那只母豹却趁机化作一道黄色的影子。

迅捷无比地窜入旁边的密林之中,消失不见。

“让它跑了!”

关兴扼腕,但随即自信地道。

“无妨,它逃不远!放猎犬!”

随行的军士立刻放出十余条训练有素的猎犬。

猎犬嗅着母豹留下的气味,狂吠着追入林中。

刘禅、赵云等人则率队紧随其后。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猎犬便将那只母豹围堵在了一处乱石嶙峋的山坳里。

那母豹腹肋剧烈起伏,显然已是疲惫不堪。

它背靠岩石,面对步步紧逼的猎犬和人群。

依旧龇牙低吼,挥舞着利爪,做困兽之斗。

眼神中充满了恐惧、绝望。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疯狂护佑之意。

赵云看着那母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但他深知,既已认定为害兽,便不能留情。

否则,后患无穷。

他沉声道:

“罢了,既已围住,便给它一个痛快。”

“莫要再徒增其苦。”

说罢,他自马鞍旁取下他那张著名的宝雕弓。

此乃天子所赐,象征着无上的荣耀。

接着,又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狼牙箭,动作沉稳如山岳。

只见他拈弓搭箭,双臂微一用力。

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

“嗖——噗!”

箭矢精准地没入了母豹的心脏部位。

那母豹浑身一颤,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

随即软软地瘫倒在地,再无生息。

“赵将军神射!”

周围军士爆发出阵阵喝彩。

刘禅也由衷赞道:

“赵叔宝刀未老,难得今日有此闲情逸致,亲自出手。”

赵云收弓,微微欠身:

“殿下谬赞,老臣愧不敢当。”

“此分内之事耳。”

军士们上前,熟练地将母豹尸体拖出。

准备剥皮取肉。

按照惯例,猎获的猛兽,其皮毛、骨骼、乃至某些器官。

或可入药,或可制器。

一名经验丰富的军医上前,负责解剖。

然而,当他剖开母豹的腹部时,却不由得发出一声低呼:

“这……这母豹……竟怀有身孕!”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纷纷围拢过来。

只见那母豹的子宫之内,赫然有几个已然成型,却未能存活下来的豹胎!

一股混合着血腥与某种生命消逝的悲凉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难怪……难怪那公豹如此拼命护它……”

关兴喃喃道,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张苞也挠了挠头:

“这季节,按理说并非豹子孕育之时啊……真是奇了。”

众人这才恍然,之前公豹那超出寻常的凶猛、

并非仅仅是野兽的暴戾,更多的是为了保护孕育后代的伴侣。

一种莫名的沉重感,压在了部分人的心头。

就在这时,

那名负责解剖的军医,仔细查看了那胎盘之后,眼中忽然放出光来。

他快步走到刘禅与赵云面前,躬身道:

“太子殿下,赵将军!”

“此母豹之胎盘,非同一般!”

“乃是极为罕见之上等补品!”

“医书有载,豹胎性温。”

“大补元气,滋养精血。”

“于虚损羸弱之症,有奇效!”

“如今陛下龙体欠安,正需此等珍物进补!”

“若能将此胎盘小心取下,交由宫中庖人。”

“以秘法清炖,制成‘清炖豹胎羹’,进奉陛下。”

“或可……或可对陛下圣体康复,大有裨益啊!”

赵云闻言,顿时大喜过望!

他一生忠于刘备,听闻有此物可能对主公病情有帮助,如何能不激动?

他立刻转向刘禅,语气恳切地道:

“殿下!此乃天赐良机!”

“陛下病重,殿下正可借此物,以表孝心!”

“若能使陛下圣体稍安,则殿下孝名播于天下,亦是我等臣子之夙愿!”

刘禅听了,也是心中一喜。

他虽不擅权谋,但孝心却是纯挚。

想到能有办法让父皇好转,立刻点头道:

“赵叔所言极是!快!!”

“命医官小心取此胎盘,用冰鉴保存。”

“即刻快马送回宫中,交与尚膳监。”

“令其精心烹制为羹汤,不得有误!”

“诺!”

军医领命,小心翼翼地将那犹带温热的胎盘取下,妥善处理。

于是,

秋狝的队伍带着猎获,也带着一份承载着太子孝心与臣子期望的“灵药”。

返回了洛阳城。

然而,就在刘禅兴冲冲地准备将这碗“孝心”呈给父皇的同时。

深宫之内,刘备的寝殿中,却弥漫着另一种悲凉的气氛。

一名内侍小心翼翼地跪在龙榻前,声音低沉而颤抖地禀报:

“陛……陛下……刚……刚从交州传来急报……”

“罪人刘永……在……在流放途中,感染瘴疠。”

“已……已于旬日前,病殁于岭南道上了……”

病榻上的刘备,原本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他挣扎着,竟用双臂支撑着,半坐起身来。

枯瘦的手紧紧抓住锦被,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怔怔地望着帐顶,浑浊的泪水无声地顺着深刻的脸颊皱纹滑落。

滴在明黄色的被褥上,洇开一片深色。

“永……永儿……去矣……”

“他终于……还是去了……”

刘备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悲怆与一个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彻骨之痛。

一直在旁侧侍奉汤药的义子刘封,见状连忙上前,柔声宽慰道:

“父皇请节哀,保重龙体要紧啊!”

“那……那刘永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罪有应得。”

“父皇您已仁至义尽,实不必再为此等逆子伤神,损耗心神。”

刘备缓缓摇头,老泪纵横,泣声道:

“封儿……你不明白……纵有千般不是,万般罪孽。”

“他……他终究是朕的儿子啊……”

“是朕……是朕这个做父亲的,疏于教导。”

“未能及早察觉他心中之郁结与扭曲……倘若……”

“倘若朕能多分些心思在他身上,多些关怀,少些苛责。”

“或许……或许他便不会在那歧路上,越走越远。”

“直至……万劫不复……朕……”

“朕心中有愧啊……”

这番话语,道尽了一个帝王的无奈与一个父亲的深沉自责。

刘封心中却不以为然,觉得刘备过于感情用事。

但他不敢表露,只能继续劝道:

“父皇为天下计,日理万机,已是殚精竭虑。”

“于子女教育,亦从未懈怠。”

“是那刘永自己心术不正,辜负圣恩,岂能怪罪父皇?”

“陛下切莫过于自责。”

刘备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耗尽了了他最后的力气。

他疲惫地闭上眼,良久,才又睁开。

对刘封吩咐道:

“不管怎么说……他……他也是你的弟弟。”

“人死罪消……”

“封儿,你……你抽个时间。”

“替朕……替朕去一趟岭南,看看你弟弟……”

“最后……替他……收拾一下。”

“莫要让他……曝尸荒野……”

话语中带着一丝恳求。

刘封一听,心中顿时叫苦不迭。

岭南交州,那是何等遥远蛮荒之地?

烟瘴弥漫,路途艰险。

来回至少需数月之久。

自己好歹也是皇室义子,颇有地位。

为了一个已被废黜、罪有应得的皇子,专程奔波万里。

实在是费力不讨好,毫无价值。

他心中百般不情愿。

但看着刘备那哀戚而期待的眼神,又岂敢忤逆?

只得硬着头皮,躬身应道:

“儿臣……遵旨。”

“待儿臣稍作收拾,便即启程前往岭南。”

刘封心情郁郁地退出寝殿,刚至殿外廊下。

正撞见太子刘禅端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兴冲冲地走来。

“皇兄,”

刘禅见到刘封,停下脚步问道:

“父皇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刘封摇了摇头,低声道:

“回太子,父皇心情悲痛。”

“龙体……恐更是不乐观。”

刘禅闻言,脸上却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举了举手中的食盒:

“无妨,孤特意为父皇准备了滋补的羹汤。”

“太医说此物最是养人,或可使父皇康复。”

刘封心中有事,也无心多问。

只是点了点头,便匆匆离去。

刘禅整理了一下衣冠,端着食盒步入寝殿。

殿内药味更浓。

刘备倚在榻上,面色灰败,眼神空洞。

“儿臣参见父皇。”

刘禅跪下行礼。

刘备微微抬眼,看到是刘禅,勉强振作精神。

先问了几句近日朝中政务。

刘禅一一作答。

虽无惊人之论,却也中规中矩,未出纰漏。

刘备听罢,微微颔首,语重心长地道:

“阿斗……这江山社稷,迟早要交到你的手上的……”

“你要……要多向你诸葛孔明请教,多向你相父学习……”

“他们皆是经天纬地之才,国之柱石……”

“你要……听话,知道吗?”

“儿臣知道了,定当谨遵父皇教诲。”

刘禅恭敬应道。

随后,刘禅献宝似的将食盒打开。

端出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清炖豹胎羹”。

小心翼翼地捧到刘备面前:

“父皇,此乃儿臣今日秋狝,特意为您寻来的滋补佳品。”

“太医说,此物最是补益元气,于龙体康复大有好处。”

“您快趁热用些吧。”

刘备看着那碗色泽乳白、香气独特的羹汤,确实勾起了些许食欲。

他接过玉碗,用调羹舀起。

尝了两口,点头道:

“嗯……味道尚可。”

“吃着……倒是挺香。”

刘禅见父皇喜欢,心中大喜,连忙道:

“父皇喜欢就多吃点!”

“这是儿臣的一片孝心。”

刘备又吃了几口,随口问道:

“此乃何物所炖?朕竟未尝过此等滋味。”

刘禅不无得意地邀功道:

“回父皇,此乃儿臣今日围猎,射杀了一头怀有身孕的母豹。”

“从其腹中取出的胎盘,精心炖制而成!”

“据说,此物最是滋补!”

他话音未落,刘备拿着调羹的手猛地一僵!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惨白!

他仿佛看到了刘永那充满怨恨而又绝望的脸,与那母豹护崽的眼神重迭在一起!

“怀有身孕的母豹……胎盘……”

他喃喃重复着,猛地一阵剧烈咳嗽。

手中的玉碗拿捏不住,“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羹汤泼洒了一地!

“父皇!”

刘禅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欲要搀扶。

刘备却猛地挥手,将他推开。

眼神中充满了失望、痛心,甚至是一丝愤怒。

他指着刘禅,声音颤抖:

“你……你……朕一直以为。”

“阿斗你虽资质平庸,却是个仁厚善良的孩子……”

“那母豹腹中尚有未出世的胎儿,你……”

“你怎忍心为了口腹之欲,为了这所谓的补品。”

“便将它们母子一同杀害,摘取其胎盘?!”

“你……你的仁心何在?!”

刘备说这话时,又想起了当年甘夫人临终之时,托付自己一定要照看好永儿。

可惜他刘备还是食言了。

刘禅被父皇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惊呆了。

一时愕然不知所措,讷讷地辩解道:

“儿臣……儿臣只是一心想着此物能滋补父皇身子。”

“并未……并未想得那么多……”

“儿臣……儿臣知错了……”

看着刘禅那惶恐而又带着几分委屈茫然的表情,刘备心中更是涌起一股无力与悲凉。

他疲惫至极地闭上眼,无力地挥了挥手。

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逐客之意:

“罢了……罢了……你……”

“你先下去吧……朕……朕要休息了……”

刘禅失魂落魄地退出寝殿,心中充满了委屈与不解。

他不明白,自己一片孝心,为何会换来父皇如此严厉的斥责。

一名机灵的小黄门见状,悄悄跟了出来。

见左右无人,便凑到刘禅身边,低声道:

“太子殿下莫要过于忧心。”

“陛下并非真生您的气,实是……实是因方才接到急报。”

“那……那废为庶人的吴王刘永,病死在流放路上了……”

“陛下正因此事悲痛不已,殿下您刚好……”

“提到了怀胎母豹之事,触动了陛下的伤心处……”

刘禅这才恍然大悟,一拍额头:

“原来如此!父皇一向最重骨肉亲情。”

“二弟虽有大错,然骤然听闻其死讯,心中定然难过至极……”

“唉,是孤不小心,撞在了父皇的痛处上了。”

他脸上露出懊恼之色。

“这下可好,不仅没能让父皇开心,反而让他更加失望了……”

“孤现在该如何是好?”

那小黄门眼珠一转,献计道:

“……殿下不必过于焦虑。”

“陛下此刻正在气头上,殿下不宜再去打扰。”

“依奴婢浅见,殿下何不去请教李相?”

“李相爷智慧超群,又是殿下的姨父。”

“定能为您排忧解难,指点迷津。”

刘禅一听,顿时觉得茅塞顿开,连连点头:

“对对对!找相父!孤这就去相府!”

说罢,也顾不上仪态,转身便急匆匆地向宫外走去。

那小黄门见状,急忙在后面追着喊道:

“殿下!殿下!奴婢名叫岑昏!”

“日后殿下若有差遣,奴婢万死不辞!”

他希望能借此机会,给未来的皇帝留下一个好印象。

然而,刘禅心急救火,早已走远。

也不知是否听清了他的名字。

岑昏望着太子远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期待与算计的笑容。

……

刘禅心中揣着不安与委屈,也顾不得太子仪仗。

只带着几名贴身侍卫,便匆匆出了宫门。

径直往丞相府赶去。

他此刻心乱如麻,只盼着能从那位智慧深邃、又被自己尊称为“相父”的李翊那里.

得到一些开解与指引。

刚至相府门前那对威严的石狮旁,还未及通传.

便见一人身着常服,正从府内走出,气度沉凝.

正是李翊的长子,新任骠骑将军李治。

“表兄!”

刘禅见了亲人,连忙上前招呼。

李治见是太子,颇感意外,但仍从容行礼:

“臣李治,参见太子殿下。“

“殿下行色匆匆,至相府所为何事?”

刘禅叹了口气,也顾不上许多。

便将方才在父皇寝殿中,因进献豹胎羹而遭斥责。

以及得知二哥刘永死讯,触怒父皇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治。

末了忧心忡忡地道:

“……孤本是一片孝心,岂料竟惹得父皇如此震怒失望。”

“表兄,你说孤如今该如何是好?”

“是否应当即刻去向父皇请罪?”

李治静静听完,脸上并无太多波澜。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

“殿下,依臣之见,此事……”

“实则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啊?”刘禅一愣,“父皇盛怒,斥孤无仁心。”

“这……这还不算大事?”

李治微微一笑,语气平和而笃定:

“……殿下稍安。”

“陛下乃重情之人,骤闻亲子噩耗,心中悲恸难抑。”

“恰逢殿下进献之物,又触及‘母胎’、‘幼子’之联想。”

“故而一时情绪激动,言语难免严厉些。”

“此乃人之常情,并非真对殿下之品性有所质疑。”

“殿下只需如常处理政务,该用膳时用膳,该读书时读书。”

“该安寝时安寝,谨守本分,静待陛下情绪平复即可。”

“陛下与殿下父子连心,岂会因此等小事而真正疏远?”

刘禅将信将疑:

“就……就这么简单?”

“安心吃饭、读书、睡觉便可?”

李治肯定地点点头:

“……正是。”

“殿下细想,您居东宫之位,已十有九载。”

“陛下对殿下之性情,岂不了然于胸?”

“怎会因一时口误、一事不当,便全盘否定殿下?”

“陛下只是一时悲愤上头,过后自会明白殿下纯孝之心。”

“殿下若此时急于请罪,反复提及,反而可能再勾陛下伤心事。”

“不如暂避锋芒,以静制动。”

刘禅听了这番分析,心中焦虑稍减,觉得颇有道理,但仍道:

“表兄之言,令孤心下稍安。”

“然……孤既已至相府。”

“还是想当面请教一下相父,以求万全。”

李治却伸手虚拦了一下,道:

“殿下,恐怕要让您白跑一趟了。”

“家父……此刻并不在府中。”

“不在?”刘禅讶异。

“相父近年来已不多理具体庶务,多在府中颐养。”

“或于书院讲学,还能去往何处?”

李治解释道:

“殿下有所不知,正因家父如今清闲了些,反倒有了余暇。”

“近日,他正与镇南大将军陆伯言一道。”

“在京中各位公卿权贵府上……走动作客呢。”

“作客?”

刘禅挠了挠头,虽有些不解,但也并未深想。

只要相父开心便好,于是道:

“……原来如此。”

“那……孤便先回宫了。”

“表兄之言,孤记下了。”

说罢,心事稍解,转身登车离去。

李治望着太子车驾远去,目光微闪。

他并未言明,其父李翊此番“走动”,绝非寻常的访友叙旧。

与此同时,在洛阳城东北角。

一处极尽豪奢的府邸之外,数辆看似普通,实则内藏玄机的马车缓缓停下。

为首一辆车中,走出两人。

正是便服出行的李翊与镇南大将军陆逊。

李翊身着深色儒袍,陆逊则是一袭青衫。

皆作寻常士人打扮,但眉宇间的气度却难以完全遮掩。

令人意外的是,李翊的长女李仪。

也穿着一身利落的骑射服,跟在父亲身侧。

她明眸皓齿,眉宇间带着一股寻常闺阁女子没有的英气与好奇。

“父亲,”

李仪看着眼前那气势恢宏,甚至带着僭越之嫌的府门。

忍不住低声问道,“您如今已不多问政事。”

“为何近日却频频带着陆叔叔,往来于这些权贵之门?”

“莫非真是闲来无事,寻故交旧友饮酒叙旧不成?”

她总觉得父亲此行别有深意。

李翊看了一眼女儿,眼中流露出赞赏与考较之意。

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仪儿,你观这京城气象。”

“比之数年前,如何?”

李仪略一思索,道:

“自是愈发繁盛,市井喧嚣,货物充盈。”

“百姓面色也红润了许多。”

“是啊,”李翊颔首,随即语气转沉。

“然,物极必反,福兮祸所伏。”

“随着我朝国力强盛,海内一统,社会渐趋安定。”

“这权贵阶层,尤其是那些开国功臣之后、世家大族。”

“其享乐奢靡之风,亦日益炽盛,甚至有逾制僭越之嫌。”

“近日,御史台与地方吏官,多有密奏。”

“言此风不正,恐伤国本。”

“故为父此番,名为访友,实则是借机与你陆叔叔一同,亲眼看看。”

“这京中的奢靡之风,究竟已到了何种程度。”

他顿了顿,带着一丝戏谑看向女儿。

“顺便嘛……也为你这眼高于顶的丫头,瞧瞧这满洛阳城的青年才俊。”

“有无能入你法眼者?”

李仪闻言,俏脸顿时飞红,娇嗔地跺了跺脚:

“父亲!您又拿女儿打趣!”

“若再如此,女儿这便回去了,不陪您巡查了!”

言罢,作势欲走。

李翊哈哈一笑,不再逗她:

“好了好了,既来了。”

“便随为父好生看看这人间富贵,亦是增长见识。”

一行人遂以访客之名,进入了这座属于外戚袁胤的府邸。

一入其门,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李翊与陆逊,也不由得在心中暗叹。

这哪里是臣子府邸,分明是一座微缩的宫城!

其规模与布局,竟隐隐效仿皇宫“前堂后寝”之制。

更令人咋舌的是,

袁府竟依托洛阳水脉,私自穿引内沣之水。

在自家广阔的庭院中,开凿出蜿蜒曲折的河道。

数艘装饰华美的小舟荡漾其上,俨然一副“府中行船”的奇景!

袁家毕竟是出过“皇帝”的,袁胤看来也十分懂得享受。

待穿过重重门廊,但见高堂邃宇,层台累榭。

有专门用于接待宾客、商议事务的宏阔“前堂”。

有主人居住的幽深“内室”,有专供歌舞宴饮的宽敞“乐庭”。

更有望楼、窖藏、马厩、武库等一应设施,自成天地。

厅堂之梁柱,皆以名贵的楠木、梓木建造。

其上雕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

再施以金粉、朱砂等重彩,金碧辉煌。

脚下所踩,并非寻常砖石。

而是工艺极其复杂、以锦绣织就的地衣。

踩上去柔软无声,奢华无比。

墙壁以掺有花椒末的泥土涂抹,取其温暖、芳香,且暗合“多子”吉兆。

墙上悬挂着蜀锦制成的华丽壁衣。

门窗则垂着以齐地出产的细绢制成的帷幔、帐幄,用以分隔空间,更显神秘与尊贵。

室内的几案、屏风,多为髹漆彩绘,镶嵌着金银饰片或各色玉石,流光溢彩。

陈设之物,更是汇集四方奇珍。

来自西域的犀角、象牙、玳瑁、珍珠。

以及巨大的、造型繁复的青铜连枝灯树。

无不彰显着主人雄厚的财力与对珍奇的占有欲。

袁胤得知李翊与陆逊这两位重量级人物突然到访。

虽惊疑不定,却也不敢怠慢,连忙设宴款待。

宴席之丰盛,远超常人想象。

席间所陈,不仅猪、羊、牛、狗等常见肉食。

更有“熊蹯”(“虎筋”等难得一见的异兽之珍。

以及“猩唇”、“鲤尾”等传说中的“八珍”之味。

来自江南的“鲂鱼”和腌制蟹酱“蟹胥”,在此等宴席上,竟也只算寻常。

李翊与陆逊心不在此,只是略动了几筷,品尝了一下滋味。

便以身体不适、不宜久坐为由,起身告辞。

袁胤为表亲近与讨好,又执意请李翊试乘其新造的驷马安车。

此车由四匹神骏的塞外良马牵引。

车厢宽敞,上有华丽伞盖。

盖沿以翠鸟羽毛与明黄丝绢为饰,车箱本身则通体“金涂银饰”。

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车轮包裹着厚实的皮革,行驶起来几乎听不到颠簸与噪音。

马匹的鞍具、辔头,亦以金银打造。

镶嵌着各色宝石,极尽奢华。

出行之时,前有骑奴手持仪仗开道。

后有“鼓吹”乐队随行奏乐。

车骑连绵,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真可谓“车如流水,马如游龙”。

排场之大,远超规制。

离开袁府,李翊等人又接连数日。

拜访了数家当朝显贵。

他们不仅观察其居所陈设,更特意留意了这些权贵的夜间生活。

每每华灯初上,这些府邸之中便是另一番景象。

宴会上必有钟鼓乐队演奏雅乐,歌女曼声演唱着流行的相和歌。

舞女则甩动长袖,跳着柔美的“长袖舞”或来自巴蜀之地、充满蛮荒力量的“巴渝舞”。

更有甚者,还有“角抵”、“寻橦”、“吞刀吐火”等杂技百戏助兴,场面热闹非凡。

席间流行的“投壶”游戏,看似雅致,实则赌注不小。

而那更为刺激的“六博”棋戏。

一局之下,倾家荡产者亦非罕见。

这些盛宴往往夜以继日,通宵达旦。

烛火照耀如同白昼,正是所谓“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的极致享乐。

经过数日细致乃至震撼的考察。

回府之后,李翊闭门谢客,独坐书房。

对此次微服私访之行进行总结。

李仪在一旁伺候笔墨,也静静地听着。

李翊面色凝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忧虑:

“此番所见,触目惊心。”

“我朝京城权贵之奢靡生活,已非寻常富贵。”

“乃是建立在我朝当前强盛之国力,以及其对土地、商贸、人力等核心资源近乎垄断之基础上的全方位、逾制之享受。”

“此风之盛,体现在三处。”

他屈指计数:

“其一,乃物质欲望之极致展现。”

“从居所之宏丽堪比宫阙,衣冠之锦绣缀满珠玉。”

“到饮食之穷尽山海奇珍,声色之搜罗天下妙舞佳音。”

“无不追求最顶级、最稀有、最昂贵者。”

“竞相攀比,毫无节制。”

“其二,”他伸出第二根手指。

“此亦是**权力之无声炫耀。”

“其府邸规格、车骑仪仗、宴饮排场,处处在模仿、甚至在挑战皇室规制。”

“此非仅为了享乐,更是在向外界彰显和巩固其家族无可动摇之社会地位与**特权。”

“长此以往,君臣之分野何在?”

“朝廷之威严何存?”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伸出第三指:

“其三,亦是最为致命者,此风必将导致严重之后果。”

“权贵奢靡之资,从何而来?”

“无非盘剥百姓,侵占国资。”

“此将急剧加剧社会之贫富悬殊,激化矛盾,动摇国本。”

“更将加速朝廷之****,使官员不以民生为念。”

“唯以钻营享乐为务,若任其蔓延。”

“则我大汉纵有强盛之外表,内部亦将腐朽蛀空,危如累卵!”

李仪听完父亲这番沉痛的分析,心中虽也震撼。

但仍试图从好的方面理解,她轻声安慰道:

“父亲所虑,自然深远。”

“然……女儿窃以为,京中权贵生活奢靡固然属实。”

“可从另一面观之,不也正反映出我朝确已复兴。”

“天下安定,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国家财富不断积累吗?”

“若仍是战乱频仍,民生凋敝之世。”

“纵是权贵,恐亦无力如此奢靡。”

李翊看着女儿,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摇头道:

“仪儿,汝心性纯善,只见其表。”

“岂不闻古训‘不患寡而患不均’?”

“今之洛阳,乃帝都所在,繁华冠绝天下。”

“然你可知,城西闾左,仍有无数贫民蜷缩于陋巷。”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一城之内,贫富悬殊已如天渊之别!”

“那么放眼全国,各州郡之情形,又可想而知?”

“此种差距若持续拉大,非但不能彰显国强民富。”

“反而会不断削弱我朝之根基——民族之凝聚力!”

“使富者愈富,穷者愈怨。”

“社会矛盾层层累积,终有一日,将如地火奔涌,不可收拾!”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愈发沉重:

“更何况,如今在京中如此奢靡无度者,十之八九。”

“皆是随陛下与吾等开创基业之功臣子弟!”

“彼等生于安乐,长于富贵。”

“未尝创业之艰,却坐享其成。”

“挥霍无度,忘乎所以!”

“此风若不狠刹,则开国之气精神将荡然无存。”

“后世子孙,只知享乐。”

“何人还愿为国效力,为民请命?”

一番话,说得李仪哑口无言,心中波澜起伏。

方才那点乐观的想法,已被父亲深刻的忧患意识所取代。

李翊转身,对一直沉默记录、面色同样凝重的陆逊道:

“伯言,将我等此行所见所闻,尤其袁胤等数家逾制、奢靡之具体情状,详加整理。”

“务求证据确凿,无一字虚言。”

陆逊肃然拱手:

“逊,领命。”

“必当据实以录,不敢有误。”

李翊目光决然,望向皇宫的方向:

“待文书备妥,老夫……当亲自入宫。”

“面见陛下,陈明利害!”

“此奢靡之风,必须即刻着手,大力整顿!”

“否则,国将不国矣!”

正如李仪所言,京中奢靡之风也不是一蹴而就。

随着国家的日渐强盛,以及李翊规划的一系列政策。

齐汉政权正在高速发展。

尤其李翊高度重视经济发展,还专门设置了“国企”。

经济的飞跃,也为帝国带来了大量财富。

而这些财富,都为权贵们的奢靡奠定了物质基础。

此外,便是社会的稳定。

随着天下的一统,贵族们也逐渐失去了“奋斗”的目标。

毕竟,从前还能够喊口号。

说“吴贼”、“魏贼”未灭,你们可得给我勒紧裤腰带好好干。

可如今神州一统,万邦来朝。

大家都沉浸在天朝上国的喜悦之中。

国家如此富强,大家都找不到努力的方向了。

毕竟,过去日子艰难,你不让我享受。

如今国家富强了,你还不让我享受。

那人活着有什么意义。

京中的权贵子弟也有话说的——

我父亲跟着老皇帝陛下打天下时,就已经把我这辈子要干的活全干了。

所以上班?是不可能上班滴。

你不服,去看看我父亲身上的伤疤。

那都是跟着老皇帝创业时留下的。

一条疤,就管我后半生衣食不愁了。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

李翊才会做出如此判断。

他的声音在书房中回荡,充满了山雨欲来的沉重与一个老臣挽狂澜于既倒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