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正堂。
“什么?!”
秦氏声音几乎要掀翻屋顶,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她指着直挺挺跪在堂下的沈晏,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三成祖产?!已、已经抬去了白府?!”
上首,端坐的沈老夫人眼皮仅仅掀动了一下。
手中盘着的那串佛珠,依旧不疾不徐地捻过一颗又一颗。
沈晏的父亲,沈瀚,立在一旁,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唉……你,你决定了便好。”
那语气里,有无奈,有痛心,却唯独没有阻止。
沈晏脊背挺得笔直。
他一言不发,对着上首的祖母与父亲,咚,咚,咚。
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触及冰凉坚硬的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也像是敲在秦氏心上。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淡漠得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沈老夫人终于缓缓睁开眼,目光如古井般深沉,落在沈晏身上:“除名一事,你怎么想?”
沈晏依旧跪着,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半分情绪:“孙儿,听祖母的。”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择日,开祠。”
“好。”沈老夫人只说了一个字,轻轻点了下头,便又阖上了双目,仿佛此事已了。
“不!母亲!”秦氏尖叫起来,脸色煞白,想扑过去拉沈老夫人的袖子,却被老夫人身边嬷嬷挡住。
她转向沈晏:“子安!你当真要为了那个女人,为了那个凌曦!连沈家都不要了?连母亲也不要了吗?!”
沈晏这才微微抬眼:“血脉之亲,永世不断。”
“即便祖谱除名,我也永远是沈家子。”
秦氏闻言用力摇头:“什么叫‘即使祖谱除名’?!子安,你可知晓,自此你便与沈家形同陌路!再无瓜葛!”
她猛地拔高了声音:“圣上!圣上那里你怎么交代?!”
“他不会允的!还有你的官身呢?这些、这些你也都不要了吗?!”
沈晏垂下眼帘,语气沉静:“圣上那边,我自有分说。”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秦氏尖声叫唤起来,嗓音凄厉,几乎划破正堂肃穆的空气。
她发髻散乱,钗环摇坠,哪还有半分平日里当家主母的端庄。
连外头廊下远远侍立的丫鬟仆妇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悄悄往这儿瞟上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
“秦氏!”
一直沉默的沈瀚猛地一拍桌案。
茶盏震得叮当作响。
他额角青筋暴起,怒视着秦氏。
“你难不成真想让姓白的进门,把沈家搅翻天才甘心?!”
“什么叫搅翻天?”
秦氏脱口而出,泪眼模糊中带着一丝固执。
“白家小姐,世家贵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哪里配不上晏儿?”
“世家贵女?”沈瀚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语气里满是讥诮。
“哪个世家贵女能在牢里关着。”他声音陡然拔高。
“外头传的那些腌臜事,你耳朵是聋了不成,啊?!”
秦氏身子一颤,嘴唇哆嗦着。
沈瀚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如刀:“贴身丫鬟惨死当场,她一滴泪也没流!”
“危急关头,还拉着旁人替她挡刀!这,就是你口中金尊玉贵的世家女能做出来的事儿?”
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荒唐!无耻!”
“那、那番情形下……”秦氏嚅嗫着,不肯罢休,“谁不保命要紧?若是你,想必也会先顾着自己……”
“我看那是你!”沈瀚猛地伸手指着秦氏,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我沈瀚,我沈家,即便只余子安一人,若此等祸事是冲我沈家而来,我断不会拖无辜之人下水,更不会让氏族蒙此奇耻大辱!”
沈瀚胸膛剧烈起伏,那双喷火的眸子死死盯着秦氏。
半晌,里头的怒火渐渐沉寂,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灰败与疲惫。
他声音嘶哑,带着一丝难言的痛楚。
“我原只当你,是在秦家受了委屈,性子左了些。”
“母亲也常告诫我,要敬你,容你……”
沈瀚缓缓摇头,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可你这些年,一丝儿改变也无!我真是……受够了!”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秦氏浑身一僵,脸上的泪痕未干,血色却瞬间褪尽。
她猛然抬头,死死盯住沈瀚,嘴唇翕动。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瀚别开脸,不去看她,下颌紧绷,透着一股决绝。
那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秦氏心头。
她声音发颤,带着不敢置信的尖锐。
“沈瀚!你、你要休我?!”
沈瀚依旧沉默,只是紧抿的唇角泄露了他内心的挣扎与坚定。
一直端坐不语的沈老夫人,此刻几不可察地抬了抬眼皮,朝跪在地上的沈晏递了个眼色。
沈晏会意,默默磕了个头,沉声道:“子安先行告退。”
他站起身,对着祖母和父亲各行一礼,转身退出了正堂。
脚步声渐远,秦氏却浑若未觉,她一把抓住沈瀚的袖子,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沈瀚!你不能这么对我!”
她语无伦次,带着哭腔。
“这么多年,我为沈府操持中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苦劳?”沈瀚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他甩开秦氏的手,目光如电。
“你有什么苦劳?这些年,若非母亲在后头撑着,这沈府上下能顺畅?”
他看着秦氏那张因惊恐而扭曲的脸,心中最后一丝不忍也消散殆尽。
“我懒得与你再争辩!”
沈瀚深吸一口气,语气斩钉截铁。
“若你还记得‘出嫁从夫’四个字,便应不插手此桩婚事!”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箭。
“我沈家,断断容不下你这种胳膊肘往外拐、一心只向着外人的主家夫人!”
“和离罢,给双方都留些脸面。”
话音未落,沈瀚猛地一甩衣袖,袍角带起一阵凌厉的风。
他不再看秦氏一眼,转身朝沈老夫人深深一揖。
“母亲,儿子先行告退。”
而后,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离去。
秦氏瘫软在地,一双空洞的眸子死死追着沈瀚远去的背影。
直到那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她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茫然地转向一直端坐的沈老夫人:“母亲……”
她声音嘶哑,带着一丝残存的、几乎是绝望的希冀。
“您……您也是这样想的?”
沈老夫人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微微侧了侧头。
立在一旁的金嬷嬷立刻会意,上前搀着。
一步一步,从秦氏身边走过。
步履沉稳,没有半分停顿。
仿佛地上瘫着的,不过是一件碍眼的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