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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年间姬瑢生父还算受宠,女帝说着玉澜宫离校场近,方便她带着他来赛马。
可没过两年,姬瑢生父就不那么受宠了,这玉澜宫离校场近,离养心殿远,他们父子二人就像是被遗忘在了宫里一角似的。
姬瑢心胡思乱想着,抬眸就见玉澜宫的飞檐翘角在日光下泛着金光,院中那株百年菩提树亭亭如盖。
是他生父入宫那年亲手种下的。
元翎踏入殿门,目光立刻被墙上那幅《南疆雪岭图》吸引,画中雪山连绵,正是巫月族圣地。
“好画。”他指尖轻抚过裱绢,“听闻令尊曾游历过整个南疆?”
姬瑢执壶的手稳如磐石,“父君虽是男子,可少时随商队丈量过南疆的寸土寸山。”
茶水注入青瓷盏,腾起袅袅热气,姬瑢不动声色的开口问了一句,“帝卿似乎对南疆很熟?”
“略知一二罢了。”
元翎接过茶盏,轻啜一口,“好茶。”
“帝卿能入口便好。”
姬瑢从善如流,安排小侍上了玲珑棋盘。
元翎低笑,从棋罐中取出一枚黑子把玩了一会儿,将其落在天元位,“我棋艺不精,就先走一手了。”
姬瑢轻笑,“帝卿帝卿博闻强识,实在是过谦了。”
他白子轻落,封住黑子去路,“不知北狄可汗近来身体可好?”
元翎眼中闪过一丝阴翳,“托殿下的福,还能撑些时日。”
他突然前倾身子,“说起来,殿下与靖王世女似乎交情匪浅?”
菩提树影透过窗棂,在棋盘上投下斑驳光影。
姬瑢趁机挪开视线,“昱姐姐是皇室宗亲,待诸位皇弟一视同仁。”
“是吗?”
元翎指尖摩挲着棋盘边角,“殿下还真是舍得,那手镯说送出去就送出去了?”
“本殿不明白帝卿何意。”
元翎不紧不慢地落子,“听说有对传世血玉镯,一阴一阳,本该是一对才对。”
“帝卿今日是来下棋,还是讲故事?”
“下棋如用兵,讲故事……如用间。”
姬瑢轻笑,像是没听出来元翎的言外之意一般,自顾自地下棋与之对弈。
元翎见姬瑢不搭话,也就识趣地没再试探什么。
不急,他还有的是机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宫女慌张闯入,简单行了个礼,“帝卿在就好了!陛下急召您去养心殿!北狄军报中说……说可汗驾崩了!”
棋子“哗啦”一声洒落一地,元翎面色瞬间惨白,手中茶盏坠地,碎瓷四溅。
“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时候母亲驾崩了,岂不是坏了他的事儿?!
宫女吓得跪倒在地,“禀、禀帝卿,说是三日前……”
“帝卿节哀。”
元翎尚未恢复镇定,指尖仍在微微发抖。
明明他来之前御医诊断过,母亲再撑上半年不成问题。
元翎越想越乱,随便寻了个借口就离开了玉澜宫。
他疾步穿过御花园的九曲回廊,衣袍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他随便打发走引路的小太监,独自拐进一处僻静的凉亭。
“可汗驾崩……”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怎么会这样?
凉亭石桌上积着层薄灰,元翎无意识地在上面勾画起来。
北狄地势图渐渐成形,王庭在中央,东境是忠于他的二十万大军,西境则是……元玥控制的狼骑兵大营。
若元玥已经登基,只怕不出几天,元玥下的第一道诏令必定是召回东境统帅阿史那敏。
“阿史那敏……”
元翎冷笑出声,看来,这位正使的心已经不在他这边了。
暮色渐浓,远处宫灯次第亮起。
元翎盯着一处出神,喉间溢出压抑的低笑。
难怪元玥那么爽快放他出使,阿史那敏的任务恐怕不是辅佐,而是监视。
夜风掠过梅枝,抖落几片早凋的花瓣。
元翎抬手接住一片,恍惚看见父亲临终时的面容。
“翎儿,记住……南疆的蛇毒,北狄的狼群,都比不上王庭里的暗箭。”
“母亲……”
他将花瓣碾碎在指尖,鲜红的汁液如血般刺目。
若元玥已经登基,他在北狄的最后依仗,父亲给他留下的巫月族死士,恐怕也凶多吉少。
远处传来打更声,元翎猛然惊醒。
他迅速抹去石桌上的痕迹,却在转身时撞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姬瑢不知何时站在亭外,手里提着盏琉璃宫灯。
姬瑢将灯挂在梅枝上,“帝卿怎么对着这残花发呆?”
灯光在元翎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他被恍惚了一瞬,再睁眼时又换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在想……五殿下宫里的茶,比那日宫宴上的酒还醉人。”
姬瑢轻笑,从袖中取出个白玉酒壶,“那再尝尝这个?我自己酿的杜康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元翎沉默片刻,接过酒壶仰头灌了一口,火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好酒!可惜……”
他抹了抹嘴角,“本帝卿向来千杯不醉。”
“是吗?那就多喝些。”
酒液倾入喉中,像吞下一道火线。
元翎仰头又灌下一杯,琥珀色的“忘忧露”顺着唇角滑落,在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帝卿慢些喝。”姬瑢的声音似远似近,“这酒后劲大。”
元翎嗤笑一声,索性抓起玉壶直接对嘴痛饮。
酒液太烈,呛得他眼眶发红,却仍不肯停下。
喉结急促滚动,仿佛要借这灼烧般的痛楚,压下胸腔里那股无处宣泄的郁气。
母亲死了。
元玥登基了。
他回不去了。
这三个念头在脑中轮番碾过,每想一次就灌下一口酒。
琉璃宫灯的光晕在视线里模糊成团,恍惚间竟像是北狄王庭的夜明珠,而耳边呼啸的风声,多像故乡草原上永不停歇的长风。
“啪!”
玉壶突然被按在石桌上,姬瑢的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的确是养尊处优的皇子才有的手。
元翎盯着那双手,忽然想起自己掌心那道疤,那是十二岁那年,元玥骗他徒手去抓淬了毒的**留下的。
“够了,再喝下去要出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