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底蕴犹在,一旦真正认真起来,爆发出的力量是极其恐怖的。
“看来,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吃面的间隙,阎赴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幅巨大的舆图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眉头微微蹙起。
汉中大捷的兴奋渐渐沉淀,一种更深沉的思虑浮上心头。他忽然抬起头,看向身旁慢条斯理吃着面的张居正。
阎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此次汉中虽下,看似大胜,细思之下,却仍是取巧居多。”
张居正闻言,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阎大人何出此言?声东击西,暗度陈仓,一举拿下汉中要地,此乃上上之策,何来取巧之说?”
阎赴摇了摇头,目光锐利地扫过舆图上西安府的方向。
“我非指战术,战术上,确是胜者,我所虑者,乃是人。”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
“可知谭纶此人?”
张居正微微颔首。
“略有耳闻,嘉靖二十三年进士,初任南京礼部主事,后拟迁台州知府,此人,确非庸才。”
“何止非庸才。”
阎赴语气加重,眼中闪过一丝对历史记忆的忌惮。
史书记载,此人在东南,协助胡宗宪整顿军备,招募训练义乌兵,与戚继光等人并肩作战,屡挫東嬴寇,绝非纸上谈兵之辈。
调任北地后,总督蓟辽,直面鞑靼铁骑,整饬边备,修筑边墙,虽未必有东南那般显赫战功,却能稳住防线,令敌不敢轻易叩关,此等人物,乃是真正能安邦定国的干才。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试想此次西安、汉中之战,谭纶虽败,但败在何处?一败于信息不明,被我声东击西之计所惑,二败于仇鸾这等掣肘、贪功冒进,三败于我军火器之利与将士用命,然其本人,调度大军,设伏围城,反应不可谓不快,若非我等提前布局,又有汉中内应死士舍命爆破,胜负犹未可知。”
张居正静静听着,眼神也越来越凝重。
他深知阎赴看人之准,更明白这番话背后的深意。
阎赴的声音愈发低沉。
“大明朝廷虽腐朽,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疆域万里,人口亿万,底蕴深厚,绝非虚言。更可怕的是,如此庞然大物,总能孕育出一些真正的英才,杨博、胡宗宪、谭纶......这些人,哪一个不是经天纬地之才?他们或许会被党争倾轧,被皇帝猜忌,被奸臣拖累,但他们的能力,是实实在在的。”
他指向舆图上黑袍军控制的四府之地。
“反观我黑袍军,如今虽据四府,横跨数省,看似声势浩大,然根基尚浅,民众归附,多因均田免赋之利,而非真心认同我之理念,军力虽强,却多赖火器之锐与老卒之勇,数量、后勤、战略纵深,与整个大明相比,仍如萤火比之皓月,此次能胜,实乃趁其内斗不休、主将不合、措手不及之机,若朝廷真能摒弃前嫌,君臣一心,启用如谭纶这般真正有帅才、又能得到朝廷全力支持之人,总督大军,稳扎稳打,以堂堂正正之师,凭借其雄厚国力,步步为营,挤压我之空间,则我黑袍军危矣。”
张居正缓缓点头,接口道。
“不错,谭纶此人,确是我军心腹大患。”
“正是此理。”
阎赴点头。
“所以,绝不能让谭纶这样的人,继续掌握剿匪兵权,至少,在他真正摸透我黑袍军底细、找到应对之法前,必须将他搬开,甚至像胡宗宪那样的人物,也绝不能让他们有机会被启用,全力对付我们。”
他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决绝的光芒。
张居正深深地看着阎赴,心中凛然,这位主帅,不仅能看到眼前的胜利,更能洞察胜利背后的隐患与远期的威胁,并毫不犹豫地采取最现实、甚至有些阴暗的手段去消除它。
这或许,正是乱世中枭雄必备的素质。
“因此。”
阎赴的语气重新变得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光靠战场上的较量,还不够,我们必须开辟另一个战场。”
吃完最后一口面,阎赴将碗筷放到一边,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锐利。
他想到的不仅仅是正面战场的厮杀,还有更阴险的战场,朝堂。
他回忆起穿越前所知的历史,明末袁崇焕固守宁远,屡挫努尔哈赤、皇太极,堪称国之干城。然而,他是怎么死的?并非战死沙场,而是被后金简单的反间计所害!皇太极贿赂太监,散播谣言,便让猜忌心极重的崇祯皇帝自毁长城。
“历史的教训。”
阎赴心中冷笑。
“如今我的敌人,不只是眼前的明军,还有北方的鞑靼,甚至整个旧时代的秩序,要让这庞然大物从内部崩裂,就必须让朝堂先乱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张炼。
“张炼。”
“属下在!”
张炼立刻应声。
“我们需要往京城里,送些礼物了。”
阎赴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
张炼微微一怔,随即眼中精光一闪。
“阎大人的意思是行贿?目标是严嵩?”
阎赴却缓缓摇头。
“不。严嵩老奸巨猾,位极人臣,寻常财物难以真正打动他,且此人心思深沉,不易掌控。风险太大。”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但他的儿子严世蕃,虽聪明狡黠,有小阁老之称,却贪财好色,骄横跋扈,格局与其父相差甚远,更容易被利诱操控。”
“此外。”
阎赴继续点名。
“还有严党的几个核心干将,大理寺少卿鄢懋卿,此人掌管刑狱,贪酷敛财,声名狼藉;通政使司赵文华,负责奏章传递,位置关键,亦是贪得无厌之辈,这两人,都是不错的突破口。”
“你立刻传讯给河南府商曹的阎玄,让他精心准备一批厚礼,要投其所好,给严世蕃,备上奇珍异宝、古玩字画,给鄢懋卿和赵文华,则直接送上黄金白银,务求厚重,让他设法秘密入京,接触这三人,不必要求他们做什么具体大事,只需不断向他们商量,言我黑袍军有意归顺,再多多孝敬,让他们在皇帝和严嵩面前夸大困难,贬低谭纶此人.......”
“大明最擅内斗。”
张炼听得心领神会,眼中闪过兴奋之色。
“此乃釜底抽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