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平阳府的街巷,敲打着紧闭的门窗。
这座看似沉睡的城市,内部却因一支潜入的利刃而暗流汹涌。
老军户赵渀率领的十数名黑袍军死士,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目标并非强攻,而是搅动一池浑水!
城西,官仓。
赵渀伏在官仓围墙的阴影里,雨水顺着他的蓑衣流淌。
他眼神锐利,打了个手势。
两名黑袍军将士贴着湿滑的墙根滑向仓门屋檐下躲雨的两名守卫。
雨声掩盖了细微的动静。
寒光一闪!
两名守卫身体猛地一僵,随即软倒,喉咙被精准割断。
巨大的铜锁在特制工具下悄然打开。
仓门推开缝隙,浓烈的谷物气息涌出。
“泼油,注意,别真烧到粮食,这都是咱的。”
赵渀低喝。
“点火!”
火星溅落。
轰!
火龙骤然腾起,火势在干燥环境中疯狂蔓延,浓烟如同妖龙,在雨夜中冲天而起。
“撤!”
赵渀毫不恋战,带人隐入黑暗。
身后是守卫绝望的嘶喊。
“走水啦,粮仓走水啦,快救火!”
彼时火光冲天,映照半个平阳府,城东平民窟内。
官仓的冲天火光狠狠砸在平阳府百姓的心头。
潜伏在棚户区的丁字队死士,如同最阴险的煽风者,在惊恐的人群中嘶声呐喊。
“乡亲们,官仓烧了!那是咱的血汗粮啊!”
“黑袍军来了!这都是穷人的队伍,不杀穷人,只杀狗官恶霸!”
“延绥那边跟着阎青天,分田免租,人人吃饱饭。”
“想活命,想吃饱,想有自己的地吗?”
“抢大户,分浮财!”
“黑袍天下,天下安民,分粮分田!”
绝望、饥饿和对分粮分田的渺茫希望交织,瞬间引爆了积压已久的怒火。
“官仓的粮不能让火都烧了!”
一个汉子红着眼吼着,操起扁担冲出去!
乱象初成,成百上千的贫民、苦力,哭喊着、嚎叫着,涌向官仓方向,涌向他们痛恨的衙役的住所,涌向大户人家的偏门。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也迅速引来了当地官吏的注意。
西城门楼。
平阳府守备将军吴振彪被亲兵从睡梦中惊醒。
当他冲到窗前,看到城西冲天的火光,瞳孔骤然收缩。
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惊骇过后是极致的冷静和狠厉。
“传令!”
他的声音如同炸雷,压过雨声。
“四门守军立刻进入最高战备,做好武备,点燃所有火把、灯笼,把城墙给老子照得亮如白昼。”
“没有本将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城门百步,擅近者,弓弩射杀,敢冲击城门者,火炮轰杀!”
“城防营甲字队、乙字队,立刻赶往官仓救火,尽量控制火势,丙字队赶往府衙周围,保护各位大人。”
“令府衙捕快、衙役全体出动,持本将手令,召集城内各大户家主!”
命令如同疾风骤雨般传达下去。
吴振彪亲披重甲,带着亲卫队直奔西门城楼。
城墙上,士兵们在他的严令下迅速行动起来。
沉重的火炮被推上预设炮位,炮口森然指向城下黑暗。
滚木礌石堆积如山。
弓弩手张弓搭箭,警惕地注视着城墙下的每一寸土地。
火把和灯笼将城墙上下照得一片通明,雨水在火光中如同金线坠落。
“报,将军,城东、城北多处发生暴民冲击大户宅院!”
斥候冒雨回报。
“知道了!”
吴振彪声音冰冷。
他并未多说,此刻最重要的是守住城门,防止城外黑袍军主力趁乱攻城!
城内的乱子,只要不波及城门和主要官署,就暂时可控!
这一刻,一名亲兵飞速赶来。
“大人,城内大户已在候着了。”
吴振彪漠然点头,下了城楼。
冰冷的雨水敲打着李府花厅的琉璃瓦,发出沉闷的声响。
厅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或惶恐、或凝重、或强作镇定的脸。
平阳府守备将军吴振彪如同一尊刚从雨水中捞出的铁塔,甲胄上的水珠不断滴落,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他目光如刀,扫过在座的城内豪绅巨贾,盐商李员外、士族王举人、粮行周掌柜,还有几位面如土色的富户代表。
“诸位。”
“情势危急,本将长话短说,如今尔等也看到了,黑袍军,来打平阳府了!”
“阎逆凶贼,已遣死士潜入城中,兴风作浪,官仓大火,刁民混乱,此乃内外勾结,欲乱我平阳根基,城若破。”
他刻意停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张脸。
“玉石俱焚!”
“尔等的身家性命、妻儿老小、百年基业,顷刻间便会化为乌有,葬送在那些泥腿子反贼的刀下!”
首富李员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吴将军息怒,贼寇猖獗,我等自然知晓利害,只是这弹压暴民、守卫城池,乃官军职责所在,我等商贾小民,手无缚鸡之力,家中些许护院,不过看家护院,恐......恐难当此大任啊。”
他试图推脱,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一旁须发皆白的王举人拄着拐杖,咳嗽一声,接口道。
“将军明鉴,非是我等推诿,家丁护院,未经战阵操练,散漫无序,贸然上阵,恐非但无益,反添混乱,且眼下城内骚动,各家门户亦需人手看护,以防不测……”
他试图用情理周旋。
“看护门户?”
“诸位,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尔等以为紧闭家门,便能独善其身?”
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阎逆在延绥的所作所为,尔等难道不知?延安府同知,何等清贵门第,阖府上下,无论老幼妇孺,尽遭屠戮,鸡犬不留,府库私财,抄掠一空!”
吴振彪未尽之语中蕴含的血腥与屈辱,让在座所有人瞬间脸色煞白,有人甚至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吴振彪环视众人,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本将令下,各家各户,凡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丁,无论主仆,凡能持械者,即刻征调!”
“所有护院家丁,全数交由本将麾下军官统一指挥,协助官军,弹压城内暴乱,守卫街口要道,搜捕奸细!违令者即视同通匪。”
“待城防稍定,本将第一个带兵,抄其家,灭其族!所有家产,充作军资,所有男丁,发配边军为奴!”
议事厅内,吴振彪冷哼一声,那冰冷的尾音如同毒蛇的信子,缠绕在每个人的脖颈上。
最后这句明晃晃的抄家灭族威胁,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富户们残存的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