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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城墙上,总兵张录君扶着垛口,死死盯着城下。
他看到了令他终身难忘的一幕:黑袍军的士兵,穿着简陋但统一的玄色军服,顶着城上稀疏的箭矢和不断落下的重物,疯狂地攀爬着云梯,他亲眼看到一个黑袍军士兵刚爬到一半,被一块礌石当头砸中,惨叫着从数丈高的地方摔下去,啪的一声,定然是粉身碎骨。
但旁边的黑袍军看都不看一眼,依旧咬着刀,手脚并用,向上猛爬。
他们的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决绝。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他居然能清晰地听到城下传来的呐喊声,夹杂着浓重的汉中府、河南府一带的口音。
“先登!先登城头!赚取国气点!”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杀!”
“为了阎大人!为了新天!冲啊!”
这些话,像重锤一样砸在张录君的心上。
他浑身都在发抖,冷汗浸透了内衫。
这哪里是泥腿子造反?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种话,是寻常农夫能喊出来的?
他们还有国气点这种听起来像是激励军功的东西。
张录君发现自己之前对黑袍军的了解,简直浅薄得可笑。
他以为对方只会耍阴谋诡计,搞里应外合,正面战力必然孱弱。
可眼前这支军队,其攻坚的意志、承受伤亡的能力、以及士兵口中喊出的口号,都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城下中军,张居正远望着硝烟弥漫、火光冲天的城墙,面色凝重。
震耳欲聋的炮声和喊杀声传来,他握着舆图边缘的手指微微发白。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
“代价太大了。”
他心中默念。
这次强攻西安府,几乎是黑袍军起兵以来,最奢侈的一次作战。
没有依赖精巧的计谋和内应,而是纯粹依靠强大的火力和士兵的血肉之躯,硬撼这座雄城。派进城内的两百精锐,主要任务也只是制造混乱、牵制敌军,而非作为破城的关键。
这是一场实力的硬碰硬,是对黑袍军建军成果的一次残酷检验,更是阎赴对中原民心向背的一次大胆测试,他和阎赴都想看看,在绝对的实力展示下,这座古城和它背后的大明,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城内,城隍庙附近的废墟中,黑袍军一名姓刘的排长带着七十多名伤痕累累的弟兄,刚摆脱了一队府兵的追杀,正靠墙喘息。
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
“排长,外面大军攻城正猛,咱们,还得干点啥!”
一个脸上带疤的班长喘着粗气说。
刘排长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咬牙道。
“对,不能白蹲着,就算死,也得再拉几个垫背的,给城外的兄弟们创造机会!”
就在他们准备再次冲出去搏命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破庙拐角传来。
“你们是黑袍军吗?”
众人一惊,立刻握紧武器戒备。
只见一个约莫十五六岁、背着个破旧木盒的少年,正探头探脑地张望,脸上满是紧张和期待。
“你是谁?”
刘排长警惕地问。
少年壮着胆子走近几步,急声道。
“官差们正在抓你们!纠集了三百多人,沿着这条街搜过来了!你们跟我走,我知道有条小路能躲!”
刘排长皱眉。
“你为何帮我们?”
少年直视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
“我们这条街的街坊,好多人都想投奔黑袍军,等你们攻城等了很久了!”
说着,他放下背上的木盒,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叠粗糙的纸张,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满了名字,按着密密麻麻的红手印。
“这是万民书,俺们都知道黑袍军来了分田地,不欺负老百姓。”
刘排长接过那叠沉甸甸的万民书,看着上面那些朴素的名字和手印,心中一股热流涌过。
他重重点头。
“好,我们信你!带路!”
少年领着他们,七拐八绕,穿过几条隐蔽的巷子,最终来到一个看似普通、但内部被打通连成一片的大杂院。
院子里,竟然聚集了数十名手持菜刀、棍棒的百姓,他们看到黑袍军,非但不害怕,反而露出欣喜和激动的神色。
“你们可来了!”
“俺们能帮上啥忙?跟那些狗官拼了!”
民心,在这一刻,清晰地倒向了黑袍军。
与此同时,城西安抚使司通判郭怀义的府邸书房内,烛火摇曳。
郭怀义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容清瘦,眉宇间带着一股郁结之气。
他为官清廉,却因不肯同流合污,屡遭上司和同僚排挤打压,家族也备受倾轧。
此刻,他听着城外隐约的炮火和城内的骚乱,非但没有惊慌,眼中反而闪烁着一丝期待的光芒。
他铺开纸张,奋笔疾书,写了一封密信,详细说明了城内守军布防的薄弱点、粮草物资的囤积位置以及几位主要官员的动向。
写毕,他密封好,唤来跟随自家三十多年的老仆。
“福伯,你设法混出城去,务必将此信亲手交到黑袍军手中!”
老仆郑重接过信,藏入怀中,咬牙离去。
郭怀义走到窗边,望着总督府方向,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不久,有衙役送来紧急公文,要求通判司即刻调拨粮草和滚木礌石支援城防。
郭怀义拿起笔,冷冷地批下。
“城内粮仓遭乱民焚毁,存粮殆尽,正紧急征调,三日内恐难送达。滚木制作需大量木材,库存储备不足,已行文上报请求调拨,待批复。”
他用的全是官场惯用的推诿拖延之词。
他知道,此刻和他一样,暗中使绊子、拖延军需的官吏,绝不止他一个!
深夜,炮火暂歇,但城墙上的守军无人能眠。
几个带伤的士卒围坐在一小堆篝火旁,火光映着他们惊魂未定的脸。
“**,这仗怎么打成这样?黑袍军的炮火太邪了。”
一个年轻士兵抱着受伤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
一个老兵叹了口气,压低声音。
“邪的何止是炮火,你们没发现吗?说好送来的饭食,越来越少,都是清汤寡水!滚木礌石也接济不上!我听说......听说城内早就乱套了,好多当官的出工不出力,甚至......”
“我怀疑咱们是不是被卖了?上面的人早就打算弃城逃了,留咱们在这儿当替死鬼?”
这种猜测如同瘟疫般在守军中蔓延。
对补给不足的抱怨,对城内情况的疑虑,对黑袍军恐怖火力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