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卷着鹅毛大雪,抽打在谭纶冰冷的脸颊上,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寒意刺骨。
他站在山梁之上,貂裘裹身,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目光死死盯着下方老鸦坡方向。
那里早已人去坡空,只留下一片狼藉的车辙印、散落的粮粒和......点点尚未被大雪完全覆盖的暗红血迹。
“粮......全没了......”
谭纶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他身旁的亲兵统领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督宪。”
赵大勇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狠厉。
“粮草乃大军命脉,如今尽失,军心必乱,当务之急......是追回,至少......要夺回一部分,否则......数万大军......如何熬过这风雪寒冬?”
他指向坡下远处,风雪中隐约可见的、如同蚂蚁搬家般消失在各个方向的百姓身影。
“就是那些刁民,他们抢走了粮食,他们......就是帮凶,是反贼,请督宪下令,末将率轻骑追击,格杀勿论,夺回粮草,以儆效尤!”
“格杀勿论?”
谭纶猛地转头,目光如刀锋般刮过赵大勇的脸。
“杀?杀谁?杀那些......拖家带口,只为一**命粮的......妇孺老弱?”
他手指颤抖着,指向更远处那片在风雪中显得阴森寂静的山林,黑松林。
“且不说民心。”
“你看看那里,鸦雀无声,飞鸟绝迹,风雪这么大......连只兔子都看不到,你告诉我......这正常吗?”
“那是......埋伏!”
谭纶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洞悉。
“黑袍贼......就在那里,等着我们,等着我们......去屠杀百姓,去激起民变,去......自绝于天下!”
赵大勇顺着谭纶的手指望去,风雪中的黑松林,如同一头蛰伏的黑色巨兽,沉默而危险,他瞬间明白了,冷汗顺着额角滑落,黑袍贼......好毒辣的算计,攻心为上,杀人诛心。
“可是......督宪。”
赵大勇声音带着哭腔。
“没有粮......大军......撑不了几天啊,仇鸾那狗贼......绝不会再给我们调粮,甚至......还会落井下石,到时候......哗变......就在眼前啊!”
谭纶闭上眼,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和怒火都冻结,他何尝不知?
粮草断绝,天寒地冻,军心浮动,仇鸾掣肘,黑袍贼虎视眈眈,这......几乎是死局!
“追......是死路。”
谭纶缓缓睁开眼,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深深的疲惫。
“不追......亦是死路,但追,是立刻死,是身败名裂,是遗臭万年,不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令,三军......即刻拔营,后队变前队,撤回大营。”
“督宪!”
赵大勇失声惊呼。
“执行军令!”
谭纶厉声喝道,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孤绝。
“粮草之事......本督......自有计较,速去。”
黑松林深处,积雪覆盖的灌木丛中。
阎地身披白色伪装斗篷,如同雪地中的幽灵,静静趴伏着。
他手中紧握着一柄强弩,冰冷的弩箭对准山梁方向,眼神锐利如鹰。
“大人,明军......好像......要撤了?”
身边一个斥候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惊讶。
“嗯。”
阎地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谭纶......果然没让我失望,是个明白人,”
“可惜了......”
斥候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
“要是他们敢追下来......杀那些百姓......咱们就能......嘿嘿。”
“不可惜。”
阎地声音低沉。
“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粮草已毁,民心已得,谭纶......进退两难,军心必乱,这......比杀他几千人......更有价值。”
“而且阎大人本就不允许我们利用百姓......”
他收起强弩,缓缓起身,抖落身上的积雪。
“传令,各部,保持警戒,尾随监视,若明军撤退有序......不必追击,若其溃散......则......趁势掩杀,咬下他一块肉来。”
“是!”
斥候眼中精光一闪。
与此同时。
中军大帐内,炭火熊熊。
仇鸾身躯陷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里,手中把玩着一个精致的玉扳指,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得意和一丝阴狠。
“侯爷,大喜,大喜啊。”
心腹幕僚赵奎连滚爬爬冲进来,脸上堆满谄笑。
“谭纶......撤军了,粮草被劫,寸功未立,灰溜溜地......滚回吴堡了,哈哈,这下......看他谭纶......还怎么在陛下面前逞威风。”
“哦?”
仇鸾眉毛一挑,故作惊讶。
“撤了?这么快?粮草......真被黑袍贼抢光了?”
“千真万确!”
赵奎压低声音。
“据探子回报,一粒米都没剩下,全被黑袍贼......分给那些刁民了,谭纶......连个屁都不敢放,夹着尾巴就跑了,哈哈,真是......丢尽了朝廷的脸面!”
“好,好,好!”
仇鸾连说三个好字,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谭纶啊谭纶,你也有今天,什么铁胆,什么干才,在黑袍贼面前......还不是......屁滚尿流?”
他猛地坐直身体,脸上抖动,露出狰狞的笑容。
“天赐良机,天赐良机啊,谭纶新败,丧师失地,粮草尽失,军心涣散,正是......本侯......取而代之,重掌大权之时。”
“侯爷英明。”
赵奎连忙奉承。
“只是......咱们......也得有点功劳堵住朝廷的嘴啊?否则......光靠谭纶的败绩......怕是不够分量......”
“功劳?”
仇鸾眼中凶光一闪,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
“这还不简单?报一报功劳......不是咱们的老本行吗?”
“大人是要杀......杀良?”
赵奎一愣。
“可......可督宪......哦不,谭纶刚吃了亏......咱们再动手......万一......”
“蠢货!”
仇鸾嗤笑一声。
“谁让你去杀那些抢粮的刁民了?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他压低声音。
“去,找各州府县衙,把那些关押的死囚,重犯,尤其是......那些通匪嫌疑的,统统提出来,秘密处决,割下脑袋,就说......是本侯亲率精锐,奇袭黑袍贼一处巢穴,斩获......嗯......斩首三千级,大破贼寇,缴获......粮草辎重无数,只是......被贼寇焚毁大部,未能运回!”
“这......”
赵奎眼睛一亮。
“妙计,妙计啊!”
“死囚重犯本就是该死之人,杀.也算替天行道,人头就是现成的军功,谁也查不出真假,只是这缴获......”
“蠢!”
仇鸾瞪了他一眼。
“缴获烧了不就完了?随便找几辆破车,烧点草料,就说......缴获的粮草被贼寇临死反扑焚毁,不就行了?朝廷要的是大捷,是贼首,谁在乎......那些虚无缥缈的缴获?”
“高,实在是高!”
赵奎竖起大拇指,“侯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末将......这就去办,保证......办得漂漂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