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裹着寒气在峡口村子上空炸开。
梁金涛家堂屋的玻璃窗蒙着厚厚一层白霜，像给窗户糊了层毛玻璃。
八仙桌上摆着六碟凉菜，腌萝卜切成细细的条，浇上辣子油和蒜末，红艳艳地看着就开胃；一碟炸得金黄的花生米，是赵秀芬在旧磨坊集市上买的年；还有两盘自家晒的红薯干，软糯香甜；另外两碟是凉拌白菜心和腌酸菜，脆生生的透着酸香。？
八个热菜端上桌，最显眼的是一大盆炖羊肉，肉块炖得软烂，飘着几根翠绿的香菜，油花在汤面上打着旋儿，这可是梁金涛打平活儿买回来的。
旁边是土豆烧鸡块，鸡肉不多，土豆吸饱了汤汁，沙沙面面的。
还有烩三鲜，炸豆腐、海带丝、粉条混在浓稠的汤汁里，热气腾腾。
一盘炒鸡蛋，金黄的鸡蛋配着嫩绿的葱花，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剩下的几盘菜，是炒白菜、炸丸子，都是自家地里种的。？
梁金涛望着供桌上母亲的遗照，眼眶微微发烫。
去年几乎一整年，他都跟着张幸福他们鬼混，母亲病重都没能好好伺候，如今想来，满心都是愧疚。？
祭祖完毕，一家人围坐桌边开始吃年夜饭。
梁福海老人摩挲着 “哈德门” 烟盒，锡纸在煤油灯下泛着微光。
望着满堂儿孙，他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笑意，可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有钱人三弟梁有贵，又无声地叹了口气。？
梁金涛端起粗瓷碗，清了清嗓子：“爸，哥，妹，这一年我犯了不少浑，让大家操心了。” 他声音有些发颤，“现在我学着做点小生意，这几趟也算挣了点钱。钱不多，但都是干净的。”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三个用写春联的红纸折叠成的红包，纸张边角还有墨痕，“这是我的心意，想弥补弥补。”？
他双手捧着第一个红包，恭恭敬敬地递给梁福海：“爸，这是给您的吉利钱。您拉扯我们三个长大不容易，我以前不懂事，让您伤透了心。以后我一定好好做人，让您老省心。”
梁金涛双手托着红包，纸面映着房梁上晃悠的登报。
梁福海看着儿子递过来的红包，夹着烟卷的手抖了都，烟灰落在蒜泥碗里，滋滋响了两声。
火光映在老人脸上，他想起老伴临终前还念叨着二儿子，让他多担待。
这一年，老二的胡作非为像根刺扎在他心里，可此刻看着儿子诚恳的眼神，这些天顶风冒寒倒腾废品的样子，那根刺突然就软了。？
见公爹的手悬在半空中迟迟没有接，赵秀芬挺着微隆的肚子轻声劝说道：“爸，您就收下吧。
金涛知道错了，他这几天啥样子，相信您都看见了，这是他的一片孝心。”
赵山花也在一旁附和：“就是，爸，大过年的，图个吉利。”
梁福海嘴唇动了动，终于接过红包，声音有些哽咽：“钱我先存着，开春种地买化肥用。老二啊，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再瞎折腾了。”？
梁金涛重重点头，又大声答应，吓的只顾着埋头干饭的梁小虎一激灵，差点把手里的猪蹄子丢掉。
又拿起第二个红包，递给妹妹梁金花：“妹，你是峡口村的骄傲，第一个考上师范的女才子。这红包给你，你好好念书，以后当个好老师，桃李满天下。”
梁金花迟疑了一会儿，接过红包，眼眶泛红。
回来这两天，桩桩件件的事都在她心里翻涌。？
她记得刚到家那晚，在老父亲的门房里跟二哥见面的场景。
看见她的时候，二哥满脸赔笑，局促地搓着手，不知该说什么。
那模样，和以前在赌场吆五喝六的二哥判若两人。
还有今天一大早，两个哥哥分别拉着一辆架子车，来回折腾了好几趟，才把寄存在乡**库房的废品拉回来。？
此刻，看着二哥真诚的眼神，梁金花心里最后那点芥蒂彻底烟消云散。
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眼泪，笑着说：“尕哥，你也好好的，咱们都要给爸争口气。”？
双手接过红包，梁金花坐下后，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一旁的老父亲沧桑的面容。
突然想起今天早上在自己的房间看见的新炕席，竹子编的纹路里还夹着金黄的麦秸，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花样。
最后，梁金涛把红包塞到侄儿梁小虎手里：“小虎，你要向姑姑学习，在学校好好念书，考个好成绩。做人要向你爸学习，做个踏实本分的人。”
梁小虎眼睛亮晶晶的，攥着红包，满嘴流油地直点头：“二爸，我一定听你的！”？
赵山花笑着提起准备继续干饭的儿子，笑说道：“小虎，收到压岁钱应该怎么做？”
梁小虎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
急急忙忙地跪在梁金涛面前，大声说道：“二爸，给你磕头了。”
不等梁金涛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磕过头蹿到自己的座位上，抓起啃了一半的猪蹄子继续猛攻。
不提防用力过猛，口袋里拆开的鞭子炮掉出来不少。
这时，赵秀芬突然 “哎呀” 一声：“饺子好了！快来吃，看看谁能吃到带硬币的！”
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大家说说笑笑地动起筷子。
梁金涛给父亲碗里夹了个最大的饺子，又给哥嫂、妹妹都添了菜。
梁福海咬开一个饺子，突然 “咯” 地一声，硬币从嘴里掉出来。
“爸，您吃到啦！” 梁河涛笑着喊，“看来今年咱家要大丰收！”？
过了一小会儿。
梁小虎突然“哎呀”叫出声。
硬币在他门牙上磕出脆响，油汪汪的白菜馅沾着枚五分铝币。
“我吃到钱饺子啦！”
男孩举着硬币满屋跑，差点撞翻供桌上的猪头肉。
堂屋里，欢笑声、碰杯声、吃饺子的吸溜声混在一起。
梁金涛看着家人的笑脸，心里暖融融的。
约莫十点左右，鞭炮声开始陆陆续续响起。
梁小虎早就急不可耐了，拉着姑姑去院子里放鞭炮。
炮花在夜空绽放，照亮了院子里新贴的春联，也照亮了这个重新团圆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