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金涛突然抖开麻袋,沾着冰碴的苇根哗啦啦铺在水泥地上。
最粗的那根断茬处凝着琥珀色的汁液。
在阴天里竟泛着润光。
这是专挑阳坡冻土下三尺挖的极品。
“您是......邱领导,咱们又见面了”梁金涛装出突然认出邱富海的样子,满脸激动地笑说道,又捡起根最长的苇根在手里掂量,“我们峡口村的苇根,泡酒能治......”
话没说完。
邱富海就从柜台里面冲出来。
这一次,他正眼在梁金涛的脸上停留了一秒钟。
不小心带翻了会计放在手边的搪瓷缸,枸杞子滚到苇根堆里。
“这、这真是黄河滩的苇根?”
邱富海蹲下的姿势像极了前世验货的采购商。
邱富海的手比脑子快,已经摸上了苇根断面。
食指蹭过苇根断面的动作却泄露了慌张——他媳妇昨夜咳出的血丝还沾在枕巾上。
根须上的冰晶在炉火映照下闪闪发亮,断口处渗出透明的黏液——这是药效最好的证明。
他指尖抖得厉害,去年冬天媳妇咳得晕过去时,卫生院输液的架子也是这么晃的。
里屋再次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弯腰捡自己搪瓷缸的会计这才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凑了过来。
站在顶头上司邱富海身后。
“阳坡冻土下的,须子带金线。”梁金涛故意用上药材贩子的行话,“止咳化痰比枇杷膏管用。”
听到这句话,手里夹着纸烟的邱富海,明显颤了颤。
“老黄,去看看价格。”
邱富海自以为猜到了梁金涛来收购点的目的,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姓黄的会计“嗯”一声,转身去了柜台里面。
梁金涛瞥见压在玻璃板下的药方——“鲜苇根三两”的字迹被茶水渍晕开了。
“邱领导,您贵人多忘事,我是四十八军户乡峡口村梁家的梁金涛,梁金水是我二哥。”
为了让全部心思都在苇根上的收购点负责人响起自己。
梁金涛搬出了现在是峡口村文书兼治安队长的梁金水。
邱富海嘴里答应着,两手分别抓着一根粗粗的苇根。
一副饿狗护食,谁抢跟谁拼命的样子。
梁金涛清楚看见他指甲缝里的血丝——定是给媳妇捶背时抓破的。
姓黄的会计找到了苇根的收购价,过来蹲在邱富海身边,凑近低声告诉。
“知道了。”
邱富海淡淡地说道。
思绪也从见到品相极好的苇根的欣喜若狂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了。
或许是蹲的时间有点长。
他起身的时候,身子晃了几晃,差点摔倒。
梁金涛急忙从身后扶住。
姓黄的会计则急忙把放在火炉跟前的椅子提了过来。
邱富海坐倒在椅子上。
手里紧紧抓着两根苇根,抬头在梁金涛脸上仔细看了一会儿。
面带疑惑,又似乎认出来。
慢慢地问道:“你刚才说你是谁的弟弟?”
梁金涛半开玩笑地说道:“邱领导,我怕当然是我哥的弟弟了。
梁金水是我二哥,上次我们俩.......”
“梁金水?峡口村的那个梁金水,是吧?”
听到“梁金水”三个字,邱富海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越来越清晰的面孔来。
再看梁金涛,似乎跟自己脑海里浮现的面孔有几分相像。
“就是峡口村文书梁金水。”
梁金涛点头笑说道。
“论起来,我跟你二哥还有点亲戚关系。八杆子肯定能打着的那种。”
真真切切的苇根就在手里攥着,邱富海心情大好,也开了句玩笑。
“邱领导,我今天过来,主要是为了了解一下......”
“老黄,我记得库房的门好像没锁好,你辛苦辛苦,出去瞅一眼。”
邱富海一下子就猜出来梁金涛今天过来所为何事。
不等他把这次过来的目的说出来,就抬声打断梁金涛,把准备回到柜台里面的会计给支出去了。
姓黄的会计也是个人精。
听到顶头上司的吩咐后,无缝衔接般地说道:“站长,那个锁早该换了。”
说着话,他人已经端着热气腾腾的搪瓷缸离开了。
“废铝什么价?”
梁金涛又抖出几根品相完美的苇根,这次直接摆在收购单上。
“一级九毛块九!”邱富海声音陡然拔高,突然压低嗓子补了句,“县里实际结算价一块三......”
他说话时眼睛不住往门外瞟,生怕有人听见似的。
窗户外头,姓黄的会计正假装掸煤灰,耳朵却支棱得像雷达。
梁金涛把苇根往前一推:“这些送给嫂子试试。”
他故意没提钱字,看着邱富海用记账本偷偷包住苇根,蓝布棉袄下摆都激动得直颤悠。
“报纸旧书这些......”
梁金涛话还没问完。
邱富海已经凑过来,烟臭味混着压低的气音喷在他耳根:“报纸一毛二一斤,但带字的纸浆厂能给到一毛六。”
这价比路过四金龙乡收购站打听来的还高两分。
梁金涛眯了眯眼——看来苇根比他想的值钱。
里屋又传来咳嗽声,这次像是要把肺管子咳出来。
邱富海急得直搓手。
突然从柜台底下抽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这是各品类内部指导价......”
本子页脚还沾着酱油渍,显见是经常翻的。
梁金涛没接本子,只扫了眼最新记录。
废轮胎那栏被人用红笔重重圈着。
旁边标注“轮胎厂急收”五个字——这消息够他跑十趟鹞子翻身峡挖苇根的。
“多谢邱领导。”
梁金涛把剩下的苇根跟麻袋一起塞了过去。
苇根至少得有三四斤。
邱富海眼眶突然红了。
十天前他跪在北川湾乡的河滩地里刨了一下午,就挖出两根发黑的陈年烂根。
“使不得!”
邱富海嘴上推辞,手却接住了麻袋。
最终梁金涛硬塞了三斤六两苇根,换来邱富海从四个兜翻出的金城烟。
还有两条半新不旧的麻袋。
至于他来时装苇根的那个媳妇赵秀芬缝了又补,补了又缝的麻袋,被邱富海宝贝似的放到里屋了。
烟盒上“参茸补剂”的广告画都卷了边。
梁金涛却像接过合作意向书般郑重——他知道明年开春这里会大量收购废品。
而邱富海就是那个一言九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