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到了正月十二这天。
上午的九点多钟,梁金涛把自己跟媳妇吃过早饭的现场收拾干净,跟赵秀芬说了一声,就出门了。
今天老街要挂灯架,他去给临街而居的大哥梁河涛帮忙。
从小巷子里出来,远远地就看见灯山楼上有几个忙碌的身影在接续着把需要组装的灯架从二楼挪到楼外的平地上。
六七个十来岁的小孩满脸喜悦地围站在一旁,每当组装好一架等,俩人提着两小一大一组灯送去需要挂灯的人家院门外。
灯架因为描绘的是《封神演义》的故事,所以自西往东都是有顺序的。
梁金涛快走到灯山楼跟前的时候,看见侄儿小虎跟小丫也在那伙提灯的小孩子们中间。
“小虎、小丫,提了几趟了?”
他走到跟前笑问道。
兄妹俩扭头一看是四叔,就抢着说道:“四爸,已经提了两趟了。”
“其他组都是男孩子,他们提了三趟了,小丫走的慢,力气又没有我大,所以我俩就少一次。”
注意到大哥家的梁小虎并没有因为比其他组少提一次而不高兴,反而懂得体谅二哥家的小侄女,梁金涛很是欣慰。
给两小只一人给了两个糖,又叮嘱他们提的时候不要贪快,把用纱做的灯架安全地送到目的地。
小虎重重点头说:“四爸,昨晚我说要带着小丫过来提灯,爷爷就叮嘱了,说这些灯都是画匠们的心血,宁可慢一些也不能弄坏了。”
小丫嘴里**糖,兴奋地说道:“四爸,把灯提完,管事的会给我们一人五毛钱。”
“嗯,不错,我们小丫都能挣来钱了。
小虎,把妹妹照顾好!”
“四爸,不跟你说了,轮到我跟小丫这一组提灯了。”
梁金涛笑着把路让开,看着两小只提着两小一大一组灯架说说笑笑离开了。
灯山楼下的太阳处,有几个峡口村八十队的村民正在有条不紊地组装灯架。
灯架的框子是木头做成的,工匠师傅用工具通过雕凿的办法制作出凸起与凹槽,组装的时候凹凸对拼能起到连接构件的作用。
这种连接方法被称为“榫卯结构”。
整架灯上,不见一颗钉子,这么做的好处显而易见,拆卸方便,更加利用纱画的保存和存放。
等到所有的纱灯都被取下来之后,楼上很快就想起清扫的动静。
二楼前后巨大的窗户虽说有木板遮蔽,但地处黄土高原,每当阵风吹起,带来的沙土还是会落进楼内。
梁金涛眯缝着眼向上看去,楼上是一个削瘦的身影。
只是一眼,他就认出是谁了。
是峡口村老白家尚字辈的尚玺。
说起来,四十八军户乡白氏祖先也是当年四十八家戍边军户之一,来自晋省洪洞县大槐树存。
始祖白登云,后人分别是光代、光明、光庭。
而四十八军户乡的这一支白氏,都是光代的后人。
“光应起如化,世生有正玉,善復尚治家,承先崇祖德”,这是老白家的二十代排辈。
随着尘土、纸屑等物被扫落,灯山楼二楼上重新恢复了整洁有序。
尚玺从木梯上下来,到了楼外,随意地拍打了几下身上的灰尘,掏出一盒廉价纸烟,给蹲在太阳下歇息躲灰尘的村民们让了一圈后,自己也找了个向阳的地方背靠灯山楼缓一缓。
寒风卷着灰尘掠过他的鬓角,那双有点不太对称的眼睛不自觉地眯成两条缝。
年届四旬的他就像棵被烈日烤蔫的白杨树,颧骨微微耸起,把脸衬得愈发狭长。
因为长年在地里劳作的缘故,西北的毒日头,在尚玺脸上犁出深浅不一的沟壑,风吹起半新不旧的对襟外衣,露出下面洗的发白的棉袄。
梁金涛慢慢地凑过去,蹲在一旁铺面的台阶上,递过去一根纸烟,笑问道:“白家表叔,看样子今年的灯是你摆?”
“嗯。从今年开始,连续三年。”尚玺抬手接过梁金涛递过来的纸烟,看了一眼,淡淡笑说道,“看上起倒腾废品挣钱了。”
“不瞒您说,小挣了几个。”梁金涛说完之后,抬头瞅了一眼身后的灯山楼,疑惑地问道,“为啥得连续三年呢?”
“有讲究呢。只要是跟神明沾边的工作,服务年限最低是三年。
就像正月初五的‘跑五穷’,耍社火的,庙里面续香的,都有个说法呢,不干则已,干的话就得连续三年。”
尚玺抽着纸烟,慢悠悠地解释道。
梁金涛似懂非懂,试探性地说道:“表叔,初五那天,‘跑五穷’的老杨最后是在黄河边洗的手脸,这也是有讲究呢?”
“你以为是个人都能装扮?那得先请示过城隍老爷以后才能最终决定。
装扮之前要焚香化表,祈祷一番,然后才会开始涂抹油彩。
结束之后必须要到黄河边焚香化表,净手净面,意喻把一切邪祟都冲洗掉了。”
见梁金涛一脸好奇,尚玺就多说了几句。
俩人正说着话。
过来一十来岁的吊鼻娃娃。
径直走过来问道:“爸,一会儿需要给你帮忙吗?”
尚玺在地上蹭灭烟**,很干脆地说道:“时间还早着呢,我一个人就行了。”
说完后对尕儿子笑了笑,继续往下说道:“我怕你上去了给我帮倒忙呢。
都是瓶瓶罐罐的,打碎事小,把你手割破,咱们爷俩还得麻烦你九爷给你包扎呢。”
娃娃用力**鼻涕,不服气地说道:“我不像我哥,脑子木愣愣的。不就是给墨水瓶里灌煤油,然后把瓶子递到你手里嘛。
这么简单的活,我妹妹如果会走路都会做。”
尚玺笑着站起来,随意地拍拍**上的土,对尕儿子笑说道:“我主要怕你跳来跳去的从二楼掉下来。
我一个人就行了,你和九旺他们耍去吧。”
“好勒!”
白家治字辈的老二愉快地答应一声,冲一直看着他的梁金涛露出一个笑脸,转身就走。
梁金涛也站了起来。
看了两眼飞快地跑到薛家铺面台阶跟前,用力往小伙伴中间挤的小白同学,笑对准备上楼添油拜灯的尚玺说道:“表叔,你尕儿穿的这套军装还攒劲,是谁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