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南会所出来,陈克己特意嘱咐董天野兜了个圈,时间正合适,LM350驶进院子。
别墅大门缓缓开启,管家岐叔迎上前。
车还没停稳,彭姗姗迫不及待开门,探头张望,连连感慨,“个么真富贵……”
常遇春忙伸手拽他一把。
奈何彭姗姗身形矫健,她扑了个空,只好小声提醒,“求你轻点,别打扰人家休息。”
早想过有上门对峙的一天,可当真正站在台阶下,豪门压迫感直让人喘不过气。
三月的夜风,空气中少了刺骨寒意,树影斑驳,连同别墅的深灰外墙沉在暗色里。
常遇春裹紧风衣,深呼出一口气。
那边,陈克己快步绕过车头,扬手一抛车钥匙,岐叔稳稳接住,暗示他扫一眼车库。
前门一排车位尽数空着,只有一辆奶奶常用的保姆车。
难得今天无人打扰。
陈克己随手拢一把发梢,眼眸微沉,看来未尝不是一个好时机。
然而很快,他在常遇春稍显意外的脸上,找到了另一种答案——也许,一切全在奶奶算计掌控之中。
所有人都是棋子。
与车里说笑不同,气氛陡然压抑,彭姗姗舔舔嘴唇,左右偷瞄,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浩南哥交代过他得随机应变。
主打一个不能让表姐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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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午夜,一片寂静,关门如风声呜咽,连呼吸都像被放大很多倍。
下沉式客厅里,两盏橘黄色壁灯相对,融融暖意,映出沙发上一个落寞苍老的背影。
银色低发髻,一动不动。
奶奶还在等他们。
常遇春和陈克己对视,匆匆洗手,脱掉外套,生怕带起一丝凉意冲散此刻的和煦。
岚姨使个眼色,抬手拦下两人,她脚步很轻,带着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性克制,在耳畔轻声道,“老太太,三哥儿他们回来了。”
背影微一晃,喃喃低语。
陈克己先一步挡在常遇春身前,三两步蹭下台阶,吊儿郎当调侃,“怎么着,我们老太太又预备睡个二茬……”
偌大陈家只有他敢嬉皮笑脸。
下一秒,彭姗姗蹿出来,毫不怯场,字正腔圆问安,“叶老太太晚上好!”
“……”
常遇春额角一紧。
叶宛嵘抬眼,语调温和,“你就是小春的表弟——姗姗?”
这话一出,陈克己嘴角倏地僵住,匆忙与常遇春对望,做实一个相同的脑洞——老太太运筹帷幄。
连彭姗姗都提前打听了,看来,没有什么能逃过她法眼。
“姗姗来迟嘛,叶老太太您也知道……”彭姗姗笑得人畜无害,配合地挠挠后脑勺。
叶宛嵘问:“凤城怎么样,好玩吗?”
“碳水之都,好吃的真多!”彭姗姗道。
他没设防,逢问便答,就像他第一次来凤城,看什么都格外新鲜。
“是么,都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
“……”
突如其来的东拉西扯,彭姗姗一时回过劲儿来,不动声色瞄一眼常遇春,嘿嘿又笑道,“您这是考我呢,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叶宛嵘笑而不语。
岚姨看出苗头不对,忙找个借口支走他,“姗姗,我带你上花园看看去。”
大半夜的参观什么花园子。
陈克己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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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再次回归寂静,关门时带起一阵夜风,像被困住的小兽。
“奶奶,小周怎么样?”常遇春直言不讳。
“……”
她太直接了,陈克己眉心突跳。
直接的简直令人发指。
“我就算不是护士,那好歹也是条人命,您就当我是救人的本能。”
常遇春干脆亮出底牌,“我知道您担心孩子生下来媒体会乱写。”
“……”
闻言,叶宛嵘提眸看她,拍拍身侧沙发,松口道:“坐罢。”
此刻宛如一丝气口。
陈克己顺势拉常遇春坐下,“奶奶,我们可以用其他方式处理,没必要这么……”
极端。
长辈在上,他说不出口。
叶宛嵘:“……”
小春的担心竟与她不谋而合,“豪门私生子丑闻,时隔多年又来一轮,现在不比二三十年前网络不发达。”
“指不定又翻出陈年旧事,变本加厉,公司股价可经不起折腾。”
谁也不能动摇唛斯啤酒的利益。
叶宛嵘扫了一眼常遇春。
“所以,当时小周找我帮忙,我第一反应也是先将她稳定下来……”常遇春解释。
在病区当护士久了,共情能力大幅提高,尤其面对难缠的患者,顺着话头说最好使,如果一上来就对线,反而不好。
奶奶的回答恰好成了一种佐证——沟通思路正确。
常遇春话锋一转,以退为进,“只不过,我到底年轻,不晓得里头的利害关系……”
“有奶奶护着想来万无一失。”陈克己默契补充,一句话成功将军。
“……”
叶宛嵘微微一哂,“甭给我带高帽!”
老姜辛辣。
陈克己仍旧嬉皮笑脸故作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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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岚姨恰到好处端来热牛奶,半开玩笑嗔道,“现在可是法治社会。”
言下之意老太太怎么可能只手遮天。
“周小姐无碍,只是需要休养。”岚姨边说边放下杯子。
“那孩子呢?”常遇春关切。
闻问,岚姨迅速瞥一眼老太太神情,调整表情全方位装聋作哑,“什么孩子?”
“???”
“嗐!不知哪里来的庸医,胎停都没检查出来……再晚几天,大人也要有危险喽。”
“要不是老太太心慈——”
“阿岚。”叶宛嵘打断岚姨。
她就像个嘴替,行使完功能完美隐退。
“……”
啪地。
常遇春太阳穴刹那绷紧,仿佛听见喉咙里隐藏的碎意,嗓中咸涩,拼命咬住下唇,把错愕堵回去。
光明正大玩阳谋。
叶老太太不仅解决问题,还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左右人不在跟前,事实全凭一张嘴。
“手端忒极端。”陈克己低声嘀咕吐槽。
叶宛嵘哂笑,“什么不极端?”
默许家族内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发展,源于事物自身的矛盾运动,人只有斗争,才能快速成长。
“老太太真是一劳永逸啊。”陈克己表态。
他往沙发背闲适一靠,自然揽住常遇春后腰,暗示她不要轻举妄动。
小春不理解,他却十分明白。
奶奶一向家族利益至上,上回他陪着去净业寺时,奶奶就跟他说过类似的话。
家族生意,得处处平衡。
让他接手公司,参与重大决策,无非是提点他,人要学会在斗争中成长,而不是一味追求无忧无虑。
与事斗,与人斗,才会越来越强。
陈克己看一眼常遇春,将她搂紧几分,常遇春尚未从震惊中脱离,倏地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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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沉默,似夜风带走所有不快,叶老太太强势,周斯甜的事只能到此为止。
叶宛嵘重新开口,“还有你们俩,怀孕这么大的事,你不想要,连你也瞒着我?”
“……”
常遇春抬头。
奶奶尾音略微上扬,话里听不出责备,倒有些许玩笑嗔怪之意。
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小事。
事到如今,她也懒得去推敲原委,现实如同一张网,密密实实将她牢牢锁住。
本以为回来对峙会面临一场暴风雨。
事实上,出人意料的平静,在老太太面前,完全没有张牙舞爪兴师问罪的能力。
那张温和面孔下,藏着韧如刀锋的决绝。
“过去的事我不追究。”
叶宛嵘沉声,“我希望你们明白,周小姐的事,到底有没有姚小姐的谋划。”
“这条路正是当年她走过且成功了的!”
“她又要依样画葫芦?她打错了算盘!除非我死了!否则她这辈子别想!”
“还有陈克礼,这些年他背地里做了多少事,真以为我老了眼也瞎了?”
叶宛嵘笑意像蛊,“小春,陈家娶你,我承认有私心。”
“……”
常遇春呼吸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