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然愤慨离去,留下众人在堂中面面相觑,一时无人说话。
细思起来,如果那些儒道圣贤的不告而别真是因为他们……
有人实在难以想像,也不愿意去相信。
「咳咳……」
过了一会儿,有人干咳一声打破了平静。
「张浩然想必是受到了太大的刺激,一时口无遮拦,大家莫要往心里去。刚才咱们说到哪里了?」
原本还冰冷的气氛稍微缓解了一些。
颜珏看向张浩然远去的身影,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张浩然的话未必不是圣贤们离开的真正原因。
不过当下他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能使在坐的这些人相信这样的事实。
众人又在堂中议论了一阵,这才各自散去。
还有官员叮嘱颜珏要管理好稷下学宫,莫要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让稷下学宫出什么乱子。
当时文圣山的异变,让不少学宫中人都看到了。
之后文圣山被禁止踏足,除了学宫的那些高层,其他人都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要是让那些学子们得知儒道圣贤的离去,指不定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颜珏面色凝重,事情瞒得了一时,可瞒不了一世。
如果那些儒家圣贤不再归来,迟早会被世人知晓。
颜珏忧心忡忡地回到居所,心中乱成了一团麻。
他的脑海里,依旧不断回荡著颜圣见他最后一面的那一幕。
往圣先贤真的对他们失望透顶,所以离开了?
一想及此,颜珏就觉得胸口发闷。
就在这时,一个人匆匆从外归来。
「祭酒,我得到消息了,最近有人在琅琊见过他……」
来人兴冲冲跟颜珏低语一番。
颜珏眼神一闪,他还以为陆正已经回去了,居然还在齐国之内游历?
琅琊离此地也不算太远。
看样子,陆正似乎根本没有因为儒道的事而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颜珏心思转动,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去见一见陆正,去求证一个答案。
虽然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颜珏想了想,开口道:「我出去一两天,若是有人找我,就说我闭关了。稷下学宫内的事,你和……」
颜珏叮嘱了一番,然后悄然离去。
……
田氏农庄。
一处宽敞的院坝之中坐满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不少人穿著朴素,就是附近的一些农户。
而这些人正目光亮晶晶地看著前方。
在他们的面前,陆正在教他们识字读书,还以故事的形式讲著一些道理,给他们灌输一些正确的价值观。
这些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学得很认真。
他们中的很多人以前哪里有机会接受教育?
还是田玖知晓陆正的为人,特意准许所有人来听陆正讲课。
有很多人都知晓是来了一位了不得的读书人,机会难得,都很乐意过来。
而陆正的授课内容也不像某些私塾先生那般死板,讲得很吸引人。
连一些受过不少教育的田氏族人都认真听讲。
田玖坐在离院坝不远的另一处院落,悠然听著陆正的讲课。
「年轻人,教书育人也很有一手啊,难怪那边的人妖鬼怪都尊他为先生……」
田玖忍不住感慨一声,眼神中还有些惋惜。
惋惜的是陆正过于优秀,他这个小地方可留不住这样的大才。
田玖看向旁边作陪的几名族人,悠悠道:「你们呐,还是得向他多学习,以后给家族培养出更多的人才。」
几人闻言纷纷应诺。
忽地,一人急匆匆从外而来,给田玖呈上一封厚厚的书信。
田玖不紧不慢打开一看,旋即很快坐直了身子,面露一丝狐疑和凝重。
「竟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儒家……」
田玖仔细看完书信,又沉吟片刻。
「你们都退下吧,等陆……先生讲完了课,请他到这里来。」
众人顿时轻步离开。
田玖闭目养神,喃喃低语道:「这世道啊,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数千年来都没发生过此等事吧……」
过了半晌,田玖有所感知,微微睁开看向前方。
但见一道身影浮现出来。
田玖见到来人,不免眼眸掠过一丝精芒。
「颜祭酒,怎的有空到老夫这里来?稀客到此,快快有请……」
田玖笑呵呵迎了上去。
颜珏拱手行礼道:「田家主。颜某来琅琊看看,自然不能少了来拜会田家主一番。」
田玖笑眯著眼,「老头子我一介武夫,颜祭酒来此,是老夫荣幸之至……」
田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听说你们儒家最近出了点事?不要紧吧?」
颜珏闻言表情僵了一下,那岂止是出了一点事……
颜珏面对微笑道:「真是天下事都避不过田家主的耳。」
田玖哈哈一笑,「事情闹得有点大,所以老夫略有耳闻。他们是真一去不回了?」
颜珏叹道:「颜某又怎能知晓他们的想法呢?」
田玖眼眸闪烁,幽幽道:「此事,竟连颜祭酒都不知缘由?」
他还以为颜珏知晓那些儒家圣贤离开的根源呢,合著这位稷下学宫的祭酒都没弄明白状况,这就耐人寻味了。
颜珏不禁摇了摇头,转而道:「此事尚未定论,颜某不敢枉自揣测。不知田家主可有得到什么重要的消息?」
「你问我?」
田玖摊了摊手,「你们儒家出的事,老夫怎么清楚?听说安国、吴国、魏国……都出现了这样的状况,也没听说是由于什么原因……总不可能是哪个王朝在做什么局吧?」
能把那些儒道圣贤都给请走归天,田玖实在想不到哪个王朝有那么大的能耐。
现在天下诸国都没有一个太平安定的,要是有哪国谋划布置搞出这样的阵仗,不可能一点情报都不泄露。
所以田玖一直觉得是儒家本身出了什么问题。
要说现在的儒家有什么问题,那可就有得说了……
田玖笑眯眯看著颜珏,想从对方的神色中看出来些什么。
但颜珏确实不知晓,只能无奈笑对。
两位在齐国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一时相顾无言。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是有田氏族人带著陆正过来。
陆正见得颜珏在场,眼神只是微动,淡然微笑以对。
「颜祭酒,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颜珏看著陆正,眼神略显复杂。
颜珏转而又看向田玖,「田家主,方便我与陆小友单独说两句吗?」
田玖眨了眨眼,笑著道:「两位都是我的客人,有什么不方便的。老夫把地方让给你们……」
田玖一眨眼,就带人迅速消失。
颜珏手指微动,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和陆正笼罩起来。
颜珏低声道:「前些天,儒道文庙发生的事,你应该清楚吧?」
陆正微微一笑,说道:「我是亲眼见到了,倒不知道颜祭酒见到了什么?」
颜珏深吸一口气,「那么多儒家圣贤离开了,你难道没有什么想法吗?」
陆正想了想道:「想法?我没什么想法。我现在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那应该是你们需要在意的。」
既然已经把那些儒家圣贤给请上天了,陆正自然不用再担忧或在意什么,按照自己的规划继续走自己的路就好。
颜珏注视著陆正,轻声道:「我觉得你应该清楚他们为何会离开,你那天入文庙,到底经历了什么……」
颜珏现在已经很肯定,陆正应该知晓些什么内幕,或者可以说陆正在其中参与了什么。
陆正平淡道:「为什么孔圣他们会不再享受供奉。难道颜祭酒心里真没有一个答案吗?」
不再享受供奉……颜珏眼瞳一缩。
从陆正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无疑是证实了他们的一些猜测。
他相信这不是陆正的推测,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颜珏嘴唇抖了抖,内心情绪波动。
「他们真的是因为我们……做得不够好吗?」
陆正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声音中还带著一丝莫名的意味。
陆正幽幽道:「不够好?颜祭酒觉得什么时候好过呢?」
「自儒道立兴以来,几千年了,一代代王朝,周而复始……天下百姓真的有好过吗?」
「哦,或许在你们某些读书人眼里,只有那些有身份的世家士族才能算是人。那些在田地里劳作奉养你们的,和牲畜无异……」
「你们赞美著王朝盛世,但那样的盛世从来不属于普通百姓……」
陆正看著颜珏,「颜祭酒已经去过太平域了,我一个人能带动那么多人创造一片太平净土。你们这么多人、数十上百代人、自诩为圣贤世家的人,怎么还让这个天下是这么个样子?」
「祖上圣贤的余荫,不是让你们去压榨百姓的。」
「圣贤们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光了……」
「他们只是离开没有做别的,是想给百姓们一点希望。毕竟儒道彻底没了,这世间最苦的还是百姓,而不是你们这些作威作福的人。」
「换作是我,有能力的话,可没有那么仁慈。」
颜珏被陆正说得脸一阵青、一阵白。
自打出生到现在,颜珏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言语攻击。
他感觉自己的一颗文心都快崩裂了。
颜珏捂著胸口,心里生出一阵阵刺痛。
他本以为自己遵照家族的教育成长到如今,已经是对得起家族、对得起历代先祖,是问心无愧的。
但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听得陆正如惊雷般的言语。
颜珏发现自己恐怕做得并不如人意。
陆正继续道:「我想颜祭酒心里本来有这样的答案,只是不愿意去面对罢了。」
「你找我,是不是还想问我,那些圣贤们何时归来?」
「我只能说,我也不知道。儒道、儒家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是如曾经的佛门那般被人鄙弃,还是重归原本,并不取决于他们,而是你们……」
陆正不禁看了看天,轻声道,「颜祭酒觉得,这少了那么多儒家圣贤的地方,会变得更好,还是更坏呢?」
颜珏张了张嘴,无法给出什么答复。
从陆正这里彻底证实了一些消息,让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萎靡了下去。
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精神上的支柱。
颜珏颓然道:「何至于一下子如此,他们若是显灵规劝我辈……」
颜珏觉得事情不应该一下子发展到这种地步。
若是颜圣给他明言,让他做出改变,他也不是不能做些什么,去争取整改一下现状……
然而儒家诸圣贤什么都没说明,突然就脱离出去,可以说自斩了儒道气运,太过于决绝。
陆正淡淡道:「那么多圣贤经典,那么多道理,都没有几个人真正听得进去,还有那样的必要吗?」
颜珏一时哑然,竟找不到反驳的话语。
颜珏看著陆正,总觉得就是因为这个年轻人,才让孔圣他们做出那样的选择。
毕竟一番对比起来,孔圣他们确实有足够的理由对他们失望至此。
陆正觉察到颜珏的目光,淡然一笑,「颜祭酒觉得我是有什么问题吗?」
颜珏眼眸一凝,轻声叹道:「你能有什么问题呢?你啊……」
他想这一位才是诸圣贤真正认可的人,他又敢、又能做什么呢?
颜珏精神有些恍惚,沉声道:「今日之事,我不会透露给任何人。你……」
颜珏还想让陆正行事小心一些,但想想现在儒家出来这样的乱子,怕是许多人都自顾不暇了,哪里有心思放在陆正这里。
颜珏转而道:「好自为之吧。」
颜珏朝著陆正拱了拱手,转而迅速离开。
「啧啧……」
田玖背著双手从外面走回来,面上还露出古怪之色,「颜祭酒是怎么了,你们聊了什么?感觉他好像……」
他刚才见颜珏离开,那副神情模样实在有些不对劲,就跟丢了魂一样,跟刚来时变化有些大。
陆正闻言道:「谈了些关于儒家的变故。」
「哦……」
田玖微微点头,忍不住道,「看起来这一次的事情对颜祭酒打击很大啊。」
「不过说来也是,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也是第一次遭遇这种变故,简直不得了……」
田玖眨了眨眼,看著陆正,奇怪道:「怎么觉得你比老夫还淡定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