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玖没有离开多久,又很快返回接待陆正。
回来的时候,田玖眼眸中还浮现一丝疑惑之色。
见得陆正之后,田玖脸上泛起微笑,「是文庙那边出了点状况,不过尚不清楚原因。」
陆正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田玖饮了一口茶水,笑呵呵道:「难道小友不好奇出了什么事吗?」
陆正淡然一笑,「前辈也不知原因,我又何需多问什么?」
田玖悠悠道:「你不是儒道……哦,听说你不只修儒,话说你现在主修什么?」
田玖忽然想起来这位不是一般的读书人,从没有自诩为儒家正宗传人,还直言学百家之法。
连管理那么大片地区的太平域,都没有给儒家圣贤立庙供奉,甚至被某些儒家文人批判为大逆不道。
这么一想,田玖觉得陆正不在意文庙的事情也合情合理。
陆正回道:「能治国安民的大道理,都是我要去修习和实践的。」
田玖咂巴一下嘴,「老夫虽未去过你那边,但据族人所言,论治太平,普天之下唯你一人真正做到,连古代的那些圣贤明君也比不得。」
陆正不禁道:「我不过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去实践他们的道理和经验,任何人都可以像我一样,就看愿不愿意去做。这太平之世,也不是凭我陆某一人之力就能实现……」
听得陆正这些话,田玖眼眸闪烁异色,很久没有见到如此谦逊的年轻人,而且是真的知行合一干大事的人。
过去见到那些世家贵族子弟,一个个表面上对他这个田氏家主恭恭敬敬,但面色依旧难掩一股傲气,那种生来自觉高人一等的傲。
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
田玖想起那些人,特别是其中还有齐国各大学宫的优秀学子,也不知道那些人读的圣贤书到底读到哪里去了?
田玖感慨道:「小友之言,让人深省。若是老夫再年轻一些,定然与你在北域那边闯出一片新天地……」
可惜现在的他为一家之主,可舍弃不了整个家族去跟陆正干什么事业。
田玖顿了顿,又道:「小友难得来这里一趟,不若多留几日。家中不少晚辈都对你崇敬不已,想见一见你,等之后我把他们喊来,请你给他们讲讲学,也让他们多学习一下……」
陆正微笑道:「陆某平时所教授人的道理,只怕在这里不合适,前辈就不担心我把他们给教坏了。」
田玖哈哈一笑,说道:「是非好坏,大家心里自有分寸。我这里啊,不是什么学宫,也不是什么官府,不会因言治罪。小友想传授什么道理都行,畅所欲言嘛。」
田玖知晓陆正的一些话说出来,连那些王公贵族听了都会心里发怵,甚至能把陆正定性为意图谋反之辈。
不过正是陆正敢说常人不敢说之话,敢做常人不敢做之事,才让田玖十分欣赏。
而且这样的一个年轻人,还有著一身正气。
所以,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正道一方,那就让人值得思量了。
比起那些打著旗号的世家大族,田玖还是更愿意和纯粹的人交好。
虽然论起来,他们田氏也是大族。
由于田氏是从小族中崛起,一代代积累成势,而且族中没有出过几位儒家大人物,哪怕有过武道圣人,但在齐国那些排得上名的大家族里面,也是处于鄙视链的底层……
因此在一方面,田玖也看某些所谓的千年世家士族不顺眼。
要是齐国也讲什么地位平等,他田玖还真乐意和那些大族一起给平等了,然后看看那些人被打落凡尘后的面目。
田玖又道:「当然老夫也不会让小友白讲课,太平域那边要是缺什么,我这边也可以想办法给你准备……以后生意上的来往,也可以合作更深一些……大家互利互惠……」
一谈及此,田玖干脆和陆正聊了一下生意上的事情,还有关于北域现今的状况。
得知陆正已经和北域一些大势力达成了合作协定,让田玖都感觉到惊奇。
这样的消息,他之前都还没有收到。
田玖啧啧称奇道:「北域那片地方乱了许多年,想不到你这么快居然能让他们合作起来,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陆正解释道:「北域之所以那么乱,是因为各族势力都在争利。我去那里又不是与他们争夺利益,是想让他们和平共处,合作共赢,一起发展……如果有人连这样的利弊轻重都掂量不明白,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田玖摸了摸下巴,琢磨了一番,好像是这么个理。
而这样的话,换到任何一个地方都很合适。
就看有没有那么一个强势的人出来主导局面了。
田玖不免把陆正放到齐国想了一下,感觉陆正差得有些多。
齐国有太多强大底蕴的家族,可不是陆正能应付得了。
……
稷下学宫,一处大堂之中,一众人物齐聚一堂。
这些都是在齐国有名的儒道文人,有来自于朝廷,有其他学宫的高层。
如今这些人聚在一起,一个个都沉著脸,气氛有些压抑。
这几天时间,齐国朝廷和各大学宫都四处打探情况,得知除了齐国,其他诸国的文庙都出了异动。
那些古圣先贤的念头都离开了文庙,归于天地间。
以至于整个天下的儒道气运都削减了许多,影响之大,是未有之变。
哪怕前朝儒道不兴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这样的状况。
不少大儒、近圣的大人物尝试沟通那些离去不再享受供奉的圣贤们,却无法得到任何回应。
甚至有人请其他圣贤念头去查明原因,但那些圣贤也无法沟通到孔圣他们。
连颜珏都回了一趟颜家,去颜氏祠堂祭拜了颜圣,始终不见自家老祖显灵。
现在的颜珏坐在大堂之中,心都沉到了谷底。
有人神色凝重,声音低沉道:「孔圣他们不辞而去,如今尚未查明原由,但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离去的那些圣贤,可以说是天地儒道的根基。
没了那些圣贤的庇护,儒道气运衰减是必然。
以后诸国能养出来的儒道读书人,数量会锐减。
特别是以儒道科举提拔的儒生。
那些以科举晋升的儒生本就文才底蕴不足,需要通过文庙赐予儒道文气而突破。
现今出了这档子事,以后想要以科举选拔那么多儒道文人显然不太可能。
各大学宫恐怕也得精简一下学子了……
而这还只是影响之一。
如果儒道出的这事传开,肯定还能称为千古奇闻和一些人的笑柄。
说起来,诸国不待见魏国佛门,就是因为觉得魏国当年立的佛门不正统,连佛道本源的佛祖都没享受到香火供奉。
以至于齐国的很多儒道文人都瞧不起佛门中人,觉得就是些歪门邪道,披著佛门的皮子罢了。
结果万万没想到,魏国那边诸佛菩萨突然显灵降世,反倒是儒家圣贤们归天而去……
现在可谓是攻守之势异也。
有人忍不住道:「此事,会不会与佛道有关系?」
这一句话说出来,真是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有的人闻言不禁眉头紧皱。
有人道:「何出此言?」
开口之人轻声道:「我见古籍有言,天地气运时有变数……会不会是佛道降世,抢了儒家的气运,故而让孔圣他们归天而去,是在与佛道相争?」
众人闻言表情各异,心道你还真会联想,这都还能扯到佛门去。
有人不禁琢磨道:「此言,好像不是没有道理……」
「佛道刚兴,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能量抗衡儒道……」
「此言有点离谱了,若是如此的话,孔圣他们何故不解释便离开。」
……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各执一词。
颜珏皱了皱眉,其实他觉得此事可能和陆正有些关系。
但他没有真凭实据,也没有那个勇气去找陆正寻求答案。
因为如果真是与陆正有什么关系,想一下就觉得让人惊悚。
毕竟陆正一个年轻人,假如能做到让儒家圣贤脱离世间,根本让他不敢想像。
而如果证实了此事,或许也印证了陆正与他说的某些话。
那就是儒家圣贤们对他们这些儒家后辈很失望……
「颜祭酒,你觉得呢?」
有人见得颜珏在那里沉思,不禁开口问道。
颜珏猛然回过神来,面对众人投来的目光,不由得干咳一声,以平复内心的悸动。
颜珏低声道:「我觉得,没有证据之前,还是不要牵扯上佛门。这些话传出去,反而是在给佛门造势了……」
众人闻言神色一变,乍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要说佛道抢了儒道的气运,这不是说明佛道以后的一段时间都会兴盛,而儒道当衰嘛!
这想要找个背黑锅的好转移矛盾,反而可能让别人得了好处。
「颜祭酒之言,不无道理……」
「对对对,咱们还是别谈佛门了,还是想想以后吧……」
「兴许只是儒道出了一点问题,孔圣他们去处理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归来,所以没有必要做什么解释。」
「此事,还是得找个理由遮掩下去,不能……」
「若真没了那些儒家圣贤的庇护,我们这些儒学世家以后的日子啊,恐怕没以前那么安稳了……大家还是得齐心协力,共同渡过难关才是……」
「孔兄所言极是,越是危机之时,我等越不能出什么乱子……」
于是,众人又开始讨论另外的话题。
大堂的一角,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那里,皱眉听著众人的谈论,一对眉毛都拧成了一团。
老者中气十足,打断众人的话语。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我们的问题?」
此言一出,满堂一静。
众人纷纷看向老者,神情各异。
老者名为张浩然,乃是齐国一位大儒,修有浩然正气。
当年曾在朝廷为官,行事清廉,政绩突出,可谓贤臣。
不过由于其为人过于正直,时常抨击一些同僚,被许多人所不喜。
也是因此,张浩然受到同僚排挤,人到中年辞官回乡,隐世而居。
过去还有学宫请张浩然去任职,但都被张浩然给拒绝了。
因为张浩然觉得那些学宫的学子们差不多都定了型,难以教导什么,他宁愿去教育一些寒门学子、普通孩子。
这一次儒道变故,有人请他出山共议大事。
张浩然知晓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实在不好视而不见,便来到了稷下学宫。
见得这些同道中人的言谈举止,张浩然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
有人看著张浩然,奇怪道:「浩然兄此言何意?」
张浩然神色幽幽,叹道:「现在的儒家,还是以前的儒家吗?」
「圣人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我们修行到这样的境界,又做到了什么程度?我们真的修了身?齐了家?治了国?平天下就更不用谈了……」
张浩然一副恨悲天悯人的模样,「天下之事,只成门户私计!」
「你们自己心里清楚,现在的儒家是什么个鬼样子!换作我,也羞于再享受这世间的供奉……」
「你们还盼望著孔圣他们归来,我看呐,回不来了!」
这一席话,惊得众人都难以平静。
有人还一脸震惊地看著张浩然,感觉在看一个陌生人。
有人道:「浩然兄,你莫不是看了那些期刊,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张浩然的话过于刺耳,让他们不免想到了思想期刊之中的一些言论内容。
张浩然声音冷淡道:「难道那些文章有什么问题吗?难道圣贤们教你们的道理不是那样的吗?」
张浩然猛然起身,惨然一笑,「事到如今,你们居然从未想过自己有什么问题。反而在圣贤们离去之后,还在想法弥补自己会缺失的利益……可悲啊,可悲……」
「哈哈,连圣贤们都弃我们而去了,我们都是千古罪人啊!哈哈哈……」
张浩然仰头大笑,径直出门而去,再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一时间,整个大堂安静下来,众人皆是沉默不语。(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