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城府 第18章 沙狐之牙

冰冷刺骨的地下河水如同无数条滑腻的毒蛇,死死缠绕着齐永丰的身体,疯狂撕扯着他仅存的体温和气力。狂暴的漩涡卷起的碎石和不知名的坚硬物体狠狠撞击着他的身体,留下阵阵剧痛。黑暗,绝对的黑暗,吞噬了所有的方向感,只有耳边震耳欲聋的水流轰鸣和肺腑间火烧火燎的窒息感提醒着他还在人间挣扎。

“噗——咳咳咳!”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齐永丰的脑袋猛地冲破水面!他贪婪地、撕心裂肺地吸入一口带着浓重霉味和铁锈腥气的冰冷空气,剧烈的咳嗽让整个胸腔都火烧火燎地痛。他发现自己被冲到了一片相对平缓的浅滩上,冰冷的河水只到腰部。

“静儿!孟二叔!雷大叔!”齐永丰嘶哑地喊着,声音在巨大的水流轰鸣中显得微弱不堪。

“永…永丰!”不远处传来严静带着哭腔的回应。她半个身子趴在湿漉漉的岩石上,正奋力将昏迷不醒的孟老二往更高的地方拖拽。孟老二胸口的毒刃依旧触目惊心,脸色在黑暗中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

“哗啦!”水花溅起,雷震山魁梧的身影如同巨兽般从齐永丰身边的水中站起,他剧烈地喘息着,如同破旧的风箱,身上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在冰冷的河水中泡得发白,鲜血混着水不断流淌。他身后,仅存的两名沙影卫战士也挣扎着爬上岸,其中一个胸口插着半截在水下搏斗时折断的箭杆,气息奄奄。

“清点人数!”雷震山的声音嘶哑而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环顾四周,借着地下河道岩壁上零星分布的、散发着微弱幽绿色荧光的苔藓,勉强看清了环境。

这是一条异常宽阔的地下河,水流湍急,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他们所在的,是河道一侧一处狭窄的、由巨大黑色岩石构成的天然平台。平台向上延伸,隐入更深的黑暗中,前方则是深不见底的汹涌暗流。空气湿冷刺骨,弥漫着浓重的、混合了水腥、铁锈和古老尘埃的气息,压抑得令人窒息。巨大的钟乳石如同倒悬的巨兽獠牙,从上方黑暗的穹顶垂下,滴滴答答的水珠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就…就我们几个了…”胸口插着断箭的沙影卫战士咳出一口血沫,声音微弱。

“老蝎子…”雷震山望向身后汹涌的河水,那里是青铜巨门关闭的方向,也是严酋长燃尽生命之火的地方。他布满血污和油彩的脸上肌肉抽搐,巨大的悲痛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岩石上,碎石簌簌落下!

“此仇…必报!”雷震山的声音如同受伤孤狼的呜咽,却蕴**滔天的恨意,在地下河道中低沉地回荡。

“雷…雷大叔…孟二叔他…”严静带着哭腔,她的手臂伤口被冰冷的河水泡得发白外翻,但她此刻全然不顾,只是焦急地看着孟老二越来越微弱的呼吸。

雷震山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大步走到孟老二身边蹲下。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小心翼翼地避开毒刃,探向孟老二的颈侧。脉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如同风中残烛。

“毒入肺腑…撑不了多久了…”雷震山的声音沉重如铁,他看向齐永丰,“小子,把严老哥给你的钥匙拿出来!”

齐永丰这才想起怀中的紫檀木盒!他慌忙掏出,木盒浸透了水,却依旧沉重。他颤抖着掀开盒盖——那柄造型奇异的“龙宫钥”静静地躺在湿透的黄绸上,温润的古铜色在幽绿苔藓的微光下,流转着神秘而冰冷的光泽。

雷震山看着钥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希冀,更有沉重的压力。“严老哥用命…给我们指了条活路。这‘龙宫’…是齐家先祖最后的庇护所,传说有活路通往外界的绿洲…但里面…也是步步杀机!我们必须找到入口!”

他站起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黑暗的河道和前方的岩石平台。“走!此地不宜久留!玉蝎子的狗崽子,未必不会找到别的入口追进来!跟我来!”

雷震山作为沙场宿将,即使在绝境中也本能地寻找着最有利的地形。他辨认了一下水流的方向和岩石的走势,选择沿着平台向上游方向探索。平台狭窄湿滑,布满尖锐的碎石和滑腻的青苔。齐永丰和严静合力抬着昏迷的孟老二,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两名沙影卫战士互相搀扶着跟在后面,重伤的那个几乎是被同伴拖着走,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痛苦的**。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他们。只有岩壁上那些稀少的幽绿荧光苔藓,提供着微弱而诡异的光源,勉强照亮脚下不足一尺的范围。巨大的、形态各异的钟乳石在微光中投下扭曲怪诞的阴影,如同蛰伏的魔怪。远处河水的咆哮声,水滴的滴答声,还有众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交织成一首绝望的安魂曲。未知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个人的心脏。

齐永丰抬着孟老二的肩膀,冰冷的河水浸透了他的裤腿,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恐惧、疲惫、巨大的悲痛,还有对前路的茫然,几乎要将他压垮。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见一直沉默地跟在队伍最后方、负责断后警戒的那个佝偻身影——看守仓库的“哑叔”。

哑叔依旧穿着那身湿透的灰布旧衣,低着头,似乎也在努力跟上队伍,脚步有些蹒跚。但就在他侧身避让一块凸起岩石的瞬间,微弱的光线掠过他的左耳。

齐永丰的心脏猛地一跳!

一个极其清晰的、三角形的豁口!赫然出现在哑叔的左耳廓上!与孟老二弥留之际嘶吼出的“左耳缺角”特征,严丝合缝!

孟二叔拼死带回的警告,夏欣悦的分析,祠堂后井的投毒,石屋内的刺杀…所有的线索瞬间在齐永丰脑海中串联起来,如同惊雷炸响!

“沙狐”!

他就是“沙狐”!

巨大的震惊和愤怒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齐永丰全身!他几乎要失声喊出来!但就在这一刹那,严静似乎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齐永丰猛地咬住自己的舌尖,剧痛和残存的理智让他强行压下了到嘴边的呼喊!不能喊!雷大叔重伤,队伍疲惫,孟二叔命悬一线!此刻撕破脸,“沙狐”狗急跳墙,所有人都得死!他必须忍耐,必须找到机会!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但握着孟老二肩膀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 * *

队伍在压抑的沉默中艰难前行了小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宽阔的、由水流冲刷形成的岩洞。洞顶更高,岩壁上渗出的地下水形成了一道小小的瀑布,注入下方一个不大的水潭。水潭边,是大片相对干燥的沙砾地,是绝佳的短暂休整点。

“停下!休整!”雷震山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他靠在一块巨石上,检查着自己身上最深的几处伤口,眉头紧锁。两名沙影卫战士几乎瘫倒在地,重伤的那个气息更加微弱。齐永丰和严静小心翼翼地将孟老二放在干燥的沙地上。

“我去…看看…有没有干净的水…”哑叔(沙狐)低着头,声音嘶哑含糊,带着一种刻意的虚弱。他不等回应,便佝偻着身体,朝着水潭边缘,那道小瀑布水流最集中的地方走去,那里有一汪看起来相对清澈的积水洼。

齐永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水!他要去水边!投毒!孟二叔临终的警告再次在耳边炸响!

不能再等了!

齐永丰猛地站起身,装作活动筋骨,不动声色地朝着哑叔的方向靠近了几步。他全身肌肉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目光死死锁定哑叔伸向怀中的那只手!

就在哑叔的手即将从怀中掏出那个致命的油纸包时!

“动手!”齐永丰发出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他用尽全身力气,如同炮弹般朝着哑叔猛扑过去!手中的柴刀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狠狠劈向哑叔的后颈!

这一下变故太过突然!

哑叔(沙狐)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瞬间爆射出骇人的凶光!那佝偻的姿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猎豹般的敏捷!他竟在间不容发之际,身体违背常理地向侧面硬生生一扭!

“嗤啦!”

柴刀狠狠劈在哑叔的肩膀上,带起一溜血花和破碎的布片!但也只是划开了皮肉!哑叔枯瘦的手闪电般从怀中抽出,却不是油纸包,而是一柄闪着幽蓝寒光的淬毒**!反手就朝着齐永丰的心口扎来!动作快如鬼魅!

“永丰小心!”严静惊骇尖叫,不顾一切地扑过来!

“找死!”雷震山也反应了过来,怒吼一声,抓起手边的狼牙棒,但他距离稍远,且重伤在身,动作慢了半拍!

眼看毒匕就要刺入齐永丰胸口!

“砰!”

一块拳头大小的坚硬岩石,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狠狠砸在哑叔持匕的手腕上!

是那个重伤的沙影卫战士!他用尽最后力气掷出了石头!

“呃!”哑叔手腕剧痛,**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岩石上!

这瞬间的阻隔救了齐永丰一命!他趁机就地一滚,险险避开!严静也扑到近前,手中断裂的木矛矛尖狠狠刺向哑叔的小腿!

“叛徒!”雷震山终于赶到,巨大的狼牙棒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当头砸下!势若千钧!

哑叔(沙狐)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和惊惧!他深知雷震山力量的恐怖,不敢硬接!身体如同灵猫般猛地向后弹射,同时扬手洒出一片腥臭扑鼻的黄色粉末——毒石灰粉!

“屏息!”雷震山厉喝,挥袖格挡!

趁着粉末弥漫的瞬间,“沙狐”不再恋战,也顾不上掉落的**,他猛地撞开旁边试图拦截的另一名沙影卫战士,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朝着岩洞深处、那片更浓的黑暗阴影中亡命逃窜!他对地形的判断异常精准,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嶙峋的怪石之后!

“追!”雷震山怒不可遏,就要追击。

“雷大叔!别追!”齐永丰捂着被刀锋划破的手臂,急声喊道,“小心埋伏!孟二叔…孟二叔不行了!”

雷震山猛地停步,看向孟老二的方向。只见孟老二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口中溢出大量的黑血!气息如同游丝,随时可能断绝!

“该死!”雷震山恨恨地一跺脚,放弃了追击。他快步走到孟老二身边蹲下,看着那青黑蔓延的脸色和胸口的毒刃,脸色铁青。

齐永丰则冲到了“沙狐”刚才站立的水洼边。他屏住呼吸,仔细搜寻。果然,在一块岩石的缝隙里,他找到了那个被匆忙遗落的油纸包!里面是尚未完全倾倒入水的、闪烁着诡异磷光的“鸩羽散”毒粉!

“毒粉!他果然要投毒!”齐永丰举起油纸包,声音充满了后怕和愤怒。

“咳咳…嗬…沙…沙狐…”就在这时,孟老二在剧烈的抽搐中,竟奇迹般地再次睁开了眼睛!回光返照般的光芒在他浑浊的眼中燃烧。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扫过众人,最后死死盯住“沙狐”消失的黑暗方向,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却无比清晰、如同诅咒般的音节:

“…左…左耳…缺…角…背…背后…蝎…蝎尾…刺…青…”

话音未落,他眼中的光芒骤然熄灭,头一歪,最后一丝气息彻底断绝。那只曾紧握刀剑、守护绿洲二十年的枯瘦手掌,颓然垂落在冰冷的沙地上。

“孟二叔——!”严静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二哥!”雷震山虎目含泪,巨大的悲痛让他魁梧的身躯微微颤抖。他缓缓伸出手,覆盖在孟老二不肯瞑目的双眼上,替他合上了眼帘。

石洞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水流的轰鸣和严静压抑的啜泣声。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再次漫上每个人的心头。家园已失,亲人接连逝去,强敌环伺,前路未卜,而致命的毒蛇“沙狐”,依旧潜伏在身边的黑暗里,随时可能亮出獠牙。

齐永丰紧握着那个致命的油纸包和染血的柴刀,站在孟老二的遗体旁,看着那无尽的黑暗。孟二叔临终的指认,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左耳缺角,背后蝎尾刺青——这是“沙狐”无法磨灭的标记!仇恨的火焰,在冰冷的绝望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狂暴地在他心中轰然点燃!他不再颤抖,只有握刀的手,稳定得如同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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