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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在曹公公离开后的当夜便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起初是细碎的盐粒,继而转为鹅毛般的飞絮,不多时便将洛城覆盖在一片沉寂的银白之下。
白日里那些修缮的残垣断壁、碎裂的青石板路,连同几处暗色的污迹,都被这纯净的洁白温柔地掩盖,仿佛天地也在为这动荡的城池披上一袭洁白的缟素。
房间之内曹公公正用银针剔着烛花,听小太监低声禀报叶泽与叶铭的冲突,指尖倏地捏弯了银针尖:
“摔门而去?叶家嫡长子连这点体面都绷不住了?”忽然他眼中带笑:
“算了,管他是真是假,在这洛城逗留的时间都太久了,我在这他们放不开手脚。我们都该回皇城了。”
曹公公连夜出了洛城,无一人阻难,也无一人送行,在这洛城几日当中,除了他那两名小太监之外。
并没有任何官职人员前来探望,不知是何原因。
“....”
雪,仿佛永无休止地落着,将洛城裹进一片厚重的、吸音的银白里。
戌时的梆子声沉闷地穿透雪幕,敲在小院上空,带着一种被压抑的钝响。
叶泽靠在椅中,案头烛火幽微,跃动的火苗在对面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
正如他此刻的心绪——纷乱、沉重,带着一丝风暴中心特有的、近乎凝固的警觉。
玉玄机侍立一侧,红飞鱼服在昏暗中如同一点凝固的血迹,她的目光不时扫过紧闭的院门,指尖虚扣着腰间的剑柄。
叶铭清晨那场带着表演性质的激烈“决裂”,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波纹尚未平息。
而洛城深处涌动的暗流,绝不会因为一场雪就真正冻结。
那位深居简出、真正能代表叶家意志的人,会如何反应?叶泽心头压着这块巨石。
就在这时,案头那点本就不甚明亮的烛火,毫无征兆地剧烈摇曳起来。
“嗤啦”一声,火焰骤然收缩、凝滞,仅剩下豆粒大小的一点幽蓝微光,顽强却摇摇欲坠地抵抗着某种无形的侵蚀。
仿佛整个小院的光线,都在这一刻被无声地吸走了大半,留下更加浓郁的昏暗。
几乎在烛火异变的同一刻,玉玄机感觉心脏猛地一沉,一种源自骨髓、非关武力却令人心悸的沉寂骤然降临。
空气不再流动,屋外簌簌的落雪声……消失了。
万籁俱寂,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中奔流的嗡鸣。
这不是绝对的安静,而是如同被投入凝固了千年时光的墨池,带着浩瀚文卷的陈腐气息和难以言喻的重量。
她按剑的手指关节绷得发白,身体本能地绷紧,并非恐惧战斗,而是面对存在本身如同面对巍峨书山般的窒息感。
“吱呀——”
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异常清晰,却又无比轻柔,仿佛只是书页被无声地掀开。
门外,风雪依旧狂舞,碎琼乱玉急旋。
然而,就在门槛内侧三尺之地的青石板上,却已落定一个绝对纯净的方寸。
不见半点飞雪闯入,地面干燥光洁得如同被无形的戒尺丈量分割开来,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
一道清癯的身影,便踏着这片无尘无雪的领域,缓步走了进来。
月白色的深衣,衣料并非锦绣华贵,却自有一种岁月沉淀后的润泽与洁净。
袍袖平整,不见一丝褶皱,垂坠的线条利落如刀裁玉削。
腰间悬挂着一枚色泽温润、近乎纯白的羊脂玉佩,垂下的丝绦在他步履间静止如画,连最细微的晃动都未曾出现。
他的脚步不快,每一步迈出的距离、落下的节奏都分毫不差,带着一种超越了凡俗的、恒定如日月运行的古朴韵律。
来人的面容沉静,眉目间蕴**阅尽世事变迁的深邃,既不凌厉也不威严,却仿佛凝聚着整个儒门千年的文脉与厚重。
叶儒生。
儒门圣贤,叶氏家主。
他走入这方小小的院落,仿佛只是走进一间存放古籍的书斋。
目光并未刻意扫视,却自然地将周遭一切纳入一种秩序的审视之中。
那份属于玉玄机的凛冽英气,在他踏入的瞬间,仿佛被浩瀚书海淹没的溪流,失去了锐利的锋芒。
她全身的肌肉在无形的规则压迫下僵硬,本能地垂下眼睑,右膝不自觉地微微曲起。
想要遵循某种古老而刻入血脉的礼节姿态——执弟子礼。这份敬畏,非因武力,而是源于对至理、对道统本身的本能屈从。
然而,叶儒生的目光甚至不曾在玉玄机身上停留片刻,那份忽视并非傲慢,而是如同皓月无需垂顾微尘般自然而然。
他只看着叶泽。
那双眼睛,曾批注过圣贤经典,勘破过天下兴亡,此刻只是平静地、清晰地落在叶泽脸上。
没有苛责,没有质问,却澄澈透亮到足以洞穿层层伪装,直视人心最深处的幽微角落。
那点幽蓝的烛火,在这道目光的“注视”下,微弱地颤抖了一下,焰心愈发暗淡。
叶儒生开口了,声音不高,平直得不带一丝烟火气,如同古寺晨钟敲碎了凝固的时空:
“白日里,与你兄长演了出好戏。”
最后一个“戏”字落下,仿佛言出法随。
无声无息间,叶泽身前的木质矮几上,一道细若发丝、笔直如刀刻的新痕,沿着天然木纹的脉络,悄然延伸开来。
没有爆裂声,只有木纤维在无形之力下断裂时发出的最细微、最清晰的呻吟。
叶泽心中骇然,这位叶家儒圣与他当时所见的气场完全不同,在他看来在完全可以匹敌剑圣与那位女子。
儒门一道的修行他是知道一点的,从万卷书中领悟真谛,在这儒门一道之中,甚至曾有人以一书跨越九重天的传闻。
要知道那可是整整一个大境界的修行啊,现如今直面一位天下人尊称的“儒圣”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坏了!感觉有些托大了啊。”
就在方才他心中猛然有之中行“弟子之礼”的冲动,还好在关键时刻那腹中的暖流点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