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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妃暄澄彻的眸中闪过一丝讶异,抬起眼帘,看了易华伟一眼,见对方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沉吟良久,方才小心翼翼地在另一处落子,试图牵制,又不愿轻易卷入那看似陷阱的中腹乱战。
两人的对弈,风格迥异,一个天马行空,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一个中正平和,稳扎稳打。亭中只闻棋子落在木枰上的清脆声响,以及亭外微风吹过荷塘的沙沙声,气氛静谧而微妙。
绾婠站在石桥这头,看着亭中那对坐弈棋的男女,男的青衫淡然,女的白衣若仙,在琉璃灯盏柔和的光晕下,竟仿佛构成了一幅和谐无比的画卷。
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股酸意,如同细小的藤蔓缠绕上来,有些不舒服。这**人,明明是慈航静斋传人,如今却天天跟在盟主身边,算是怎么回事?
绾婠定了定神,脸上重新挂起那娇媚动人的笑容,迈步踏上九曲石桥,赤足点地,身姿摇曳,如同踏波而行的红色精灵,径直走入亭中。
“盟主~”
绾绾声音娇脆,带着一丝甜腻,打破了亭内气氛。先是向易华伟敛衽一礼,眼波流转,仿佛才看到师妃暄一般,故作惊讶道:
“咦?师仙子也在?真是好雅兴呢,这大晚上的,不去清修,怎么天天跟在咱们盟主身边?莫非……是看咱们盟主英明神武,动了凡心,想要加入我们天道盟了?”
绾绾话语中的嘲讽和醋意,几乎毫不掩饰。目光灼灼地盯着师妃暄,想从她脸上看出些许窘迫或恼怒。
师妃暄闻言,缓缓将指尖那枚迟迟未落的白色棋子放回棋罐。抬起眼帘,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平静地看向绾绾,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对方话语中的尖刺只是拂面的微风。随即将目光转向易华伟,神色淡然,语气平和,却带着一股认真,轻轻道:
“固所愿,不敢请尔。”
此言一出,亭内微微一静。
连易华伟支颐的手都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师妃暄,青衫之下,平静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但转瞬即逝。他确实没料到,师妃暄会如此直接地、近乎表态般地给出这样的回答。这不符合慈航静斋一贯超然物外的态度。
绾婠更是愣住了,随即一股无名火起。这**人,竟然……竟然真的顺杆爬?!她什么意思?真要放弃她那套择主的把戏,投入盟主麾下?她凭什么?
易华伟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随即淡淡地挥了挥手,对侍立在亭外的那两排侍女道:“这里无需伺候了,你们下去休息吧。”
“是。”
侍女们齐声应道,声音轻柔,动作整齐地躬身行礼,然后提着灯笼依次退去,融入了远处的黑暗中。
顿时,亭内只剩下他们三人,以及亭角悬挂的几盏长明灯,光线似乎黯淡了几分,更显幽静。池塘的水声、风声、以及远处隐约的虫鸣,变得清晰起来。
易华伟目光重新落回棋盘,拈起那枚黑子,随意地落在了棋盘上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
这一落,原本被师妃暄白棋隐隐牵制的边角一处,顿时活络起来,反而对中腹的白棋大龙形成了潜在的威胁。
师妃暄的注意力也立刻被棋局吸引,秀眉微不可察地蹙起,再次陷入沉思。似乎完全不受绾绾打扰和自己刚才惊人之语的影响,心志之坚,令人叹服。
绾婠看着这两人,一个淡然自若,一个心无旁骛,仿佛自己成了一个多余的看客,心中的醋意和不满更甚。咬了咬下唇,走到易华伟身侧,挨着他坐下,几乎能感受到他青衫下传来的淡淡体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浩瀚气息。
凑近易华伟,吐气如兰,声音中带着委屈和撒娇:
“盟主~,您看看她嘛!慈航静斋的人最是虚伪,谁知道她打着什么主意?天天赖在您身边,说不定就是想找机会对您不利呢!您可不能不防呀!”
易华伟依旧看着棋盘,对于绾绾几乎贴过来的举动并无反应,只是平淡地回了一句:“她若有不轨,自有取死之道。”
语气平淡,却蕴**绝对的自信与掌控。他根本不在乎师妃暄是否有异心,也不怕她弄什么小动作。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
这话让绾绾一噎,同时也让她心中稍安。盟主对师妃暄,似乎并无特殊之处,依旧是那种俯瞰众生的态度。
师妃暄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经过长时间的思考,终于拈起一枚白子,轻轻落下。这一子,并非直接应对黑棋的威胁,而是落在了另一处看似无关的星位,隐隐间,似乎与中腹的大龙形成了呼应,展现了她不凡的大局观和韧性。
易华伟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赞许,又像是觉得有趣。没有犹豫,再次落子,这一次,直指中腹,黑棋的混沌大势骤然收紧,如同乌云压顶,要将那条白棋大龙彻底吞噬。
棋局,已至中盘最关键之处,亭内的气氛,再次被那无声的刀光剑影所笼罩。
绾婠看着易华伟专注的侧脸,又看了看对面那个清丽绝俗、心志如铁的师妃暄,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徒劳。撇了撇嘴,安静下来,目光也落在了棋盘上。
师妃暄拈起一枚白子,凝视着棋盘上已然尘埃落定的局势。黑棋如混沌初开,包容万象,将白棋那看似堂皇正大、实则已被分割瓦解的势力牢牢锁住,再无翻盘可能。她清丽的容颜上不见挫败,反而有一种勘破迷雾般的澄澈。
“先生棋艺通玄,妃暄受益匪浅,甘拜下风。夜色已深,不便多扰,妃暄告辞。”
师妃暄轻轻将手中剩余的白子放回棋罐,动作优雅从容,不见丝毫输棋的懊恼。她抬起清澈的眼眸,看向易华伟,声音平和如初。
易华伟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并未多言。
师妃暄起身,白衣如雪,在灯光下仿佛不染尘埃的仙子,对着易华伟和绾绾方向微微欠身,算是行过礼,便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出了六角亭。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只留下一缕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幽香。
亭内,便只剩下易华伟和绾绾两人。
绾婠看着师妃暄离去的方向,撇了撇红唇,哼道:“装模作样。”随即脸上重新绽放出明媚的笑容,转过身,很自然地挨着易华伟坐下,几乎是依偎在他身侧,仰起俏脸看着他:
“盟主,您可真厉害,把那眼高于顶的师仙子都杀得丢盔弃甲。”
绾绾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与讨好,绯红裙摆如同盛放的玫瑰,铺散在石凳上。
易华伟没有接她的话茬,目光依旧停留在棋盘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棋盘边缘轻轻敲击着,发出细微的笃笃声。
绾婠见他不语,也不气馁,自顾自地开始汇报正事,声音轻快:“盟主,天莲宗那边,琐碎事务已经处理得七七八八了。孙七娘和欧阳虚还算识相,有您的‘玄冰禁制’在,他们不敢不尽心。‘合兴隆’的账目基本理清,几个蛀虫也揪了出来,该杀的杀,该换的换。新的规矩也立起来了,那些商户刚开始还将信将疑,看到我们真的结清旧账、按新契办事,现在都老实得很,巴不得跟我们长期合作呢。”
她语速不快,条理清晰,将这几日的成果娓娓道来,说起独自将朱媚与莲柔二女拿下时,眉眼间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像是个完成了功课等待夸奖的孩子。
易华伟静静地听着,直到她说完,才缓缓将目光从棋盘上移开,落在她娇艳的脸庞上。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古潭,让绾绾那点小小的得意瞬间收敛,变得认真起来。
“做得不错。”
易华伟淡淡开口,四个字,算是肯定了绾绾这段时间的辛劳。
绾婠心中一喜,脸上笑容更盛,刚想再说些什么,易华伟却话锋一转,问道:“朱媚与莲柔,你打算如何处置?”
绾绾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心中也已有了腹案。坐直了些身子,正色道:“正要向盟主禀报此事。朱媚和莲柔,目前分别关押在别院的地牢里,由我们的人严密看守。朱媚肩上的毒伤已控制住,但想要彻底清除,还需些时日。莲柔内伤不重,主要是穴道被制。”
顿了顿,绾绾观察了一下易华伟的神色,继续道:“这两人,身份特殊,一个是朱桀的独女,一个是云帅的爱女。杀了,固然痛快,但立刻就会引来朱桀的疯狂报复和西突厥的敌视,虽然我们不怕,但眼下我们重心在整合南方和魔门势力,不宜同时与伪楚和西突厥全面开战,平添变数。”
“若放了呢?”
易华伟语气平淡地反问,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
“无条件放了,那也太便宜她们了,而且显得我们天道盟怕了她们背后势力一般。”
绾绾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所以,绾绾觉得,不如……利用她们,为我们谋取些好处。”
“哦?”
易华伟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绾婠受到鼓励,精神一振,侃侃而谈:“朱媚此人,骄纵狠毒,但并非完全无脑。她深知自己落入我们手中,生死不由己。我们可以借此,从她身上榨取关于伪楚的情报,甚至……或许可以尝试通过她,影响朱桀的某些决策。朱桀虽残暴,但对这个女儿似乎颇为宠爱。即便不能让他倒向我们,至少也能在某些时候,让他投鼠忌器,或者给我们传递一些有用的消息。”
“至于莲柔,”
绾绾嘴角微扬:“西突厥势力不容小觑,云帅更是西域有数的宗师。与其树敌,不如尝试结个善缘。我们可以通过莲柔,与云帅搭上线。西域商路利益巨大,若能打通,对‘合兴隆’,对天道盟未来的财力物力,都有极大好处。而且,西突厥与中原各方势力关系复杂,若能将其拉拢,或者至少让其保持中立,对我们未来一统天下的大业,亦是助力。”
说完,绾绾小心翼翼地看着易华伟:“当然,这只是绾绾的一点浅见。具体如何操作,是否可行,还需盟主定夺。这两人都是烫手山芋,用得好是助力,用不好反噬其身。”
易华伟听完,并未立刻表态。端起旁边石桌上已然微凉的清茶,轻轻呷了一口。放下茶杯,看向绾绾:“你能想到这些,很好。不再局限于一时之快,懂得权衡利弊,借势谋利,方是执棋者应有之心态。”
他的肯定让绾绾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美眸中泛起欣喜的光彩。
“不过,”
易华伟话锋微转:“与虎谋皮,需有缚虎之力,更需有驱虎之智。朱桀暴虐,非是易与之辈;云帅雄踞西域,亦非善类。你欲利用其女,便要想到对方也可能将计就计,甚至反咬一口。”
“绾绾明白!”
绾绾用力点头:“所以具体如何接触,提出什么条件,尺度如何把握,还需盟主示下。尤其是……是否需要让她们知道,是盟主您……”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是否要亮出易华伟这块金字招牌,以绝对的实力进行威慑。
易华伟微微摇头:“些许小事,你自行处置便可。她们若问起,便说是你的意思。”
这话,等于是将处置朱媚和莲柔的权柄,完全下放给了绾绾,更是对她能力的又一次考验和信任。
绾婠先是一怔,随即一股热流涌上心头,既有被信任的感动,也有感受到的压力。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是!绾绾定会小心行事,绝不辜负盟主信任!”
易华伟不再多言,目光重新投向亭外夜色中的池塘,月光洒在水面,碎成万千银鳞。
绾婠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心底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有敬畏,有依赖,有野心,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情愫。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将这件事办得漂亮,才能在这位深不可测的盟主心中占据更重要的位置。(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