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娘
这番姿态,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殿角几个老臣听了,长舒一口气,交头接耳地赞着陛下的仁德。
然而,江定安却从这 “宽仁” 的背后,嗅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虚伪气息。
果然,没等那些老臣的赞叹声落下,景帝话锋陡然一转。
“新科状元江源。”
景帝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几分惋惜。
“才高八斗,品性纯良,本是国之栋梁。只因父过,险些明珠蒙尘,朕心,甚为惋惜啊。”
殿内众人心中皆是一突。
不明白陛下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失败者。
江慎和江源父子俩,更是如同惊弓之鸟,身体一颤,以为皇帝要秋后算账。
紧接着,景帝语出惊人,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朕素来爱才,不忍天才就此埋没。特此下旨!”
他的声音在金銮殿内回荡,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的心尖上。
“册封江源,为漠北城太守!即日启程,前往上任!”
“望你前往漠北,戴罪立功,好生治理,莫要辜负了朕,也莫要辜负了天下读书人对你的期望!”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整个金銮殿,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油锅,瞬间炸开了!
漠北城!
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大姜的门户!
是整个北境防线上,与晋安互为犄角,唇亡齿寒的最重要的一环!
让江源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去当漠北城的太守?
这制衡!
这敲打!
这恶心人的意图!
简直是赤luoluo,不加任何掩饰地摆在了台面上!
所有人都不是**,瞬间就明白了景帝的用意。
绝望中的江慎,猛地抬起头,那双死灰色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懂了!
他彻底懂了!
这是陛下在安抚他!
是在补偿他!
虽然失去了林若雪这张最后的底牌,但陛下却将他的儿子,安**了江定安的身边!
这不仅仅是保住了江源的大好前程。
更是像一颗淬了剧毒的钉子,死死地钉在了江定安的咽喉要道之上!
进,可以监视掣肘。
退,可以构陷骚扰。
这简直是天降的甘霖,是绝处逢生的无上荣光!
“臣…… 臣叩谢陛下天恩浩荡!”
江慎激动得语无伦次,拉着还有些发懵的江源,拼命地对着龙椅磕头,砰砰作响,仿佛要将这冰冷的地砖都磕碎。
江定安看着这父子二人感激涕零的丑态,心中冷笑连连。
好一个景帝!
好一手出神入化的帝王平衡术!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既削弱了齐王府的势力,又给了他们一颗能继续咬人的定心丸。
既敲打了自己这个功高震主的 “臣子”,又在身边安插了一枚最恶心、最膈应人的棋子。
这心术,这手段,当真是炉火纯青,滴水不漏!
他江定安,算是又领教了一回。
退朝之后,江定安回到了位于京城的临时府邸。
刚一进门,卓飞昂那粗犷的嗓门就炸开了。
“他**!这皇帝老儿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老大,你为大姜流血流汗,九死一生,他倒好,不赏赐也就罢了,还他**在你身边安插这么个玩意儿恶心你!”
“那个叫江源的小白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让他去漠北城,那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吗?”
一旁的几个亲兵也是义愤填膺,气得脸红脖子粗。
“就是!这不明摆着是欺负人吗?”
“老大,咱们反了吧!回晋安,扯旗造反!不受这鸟气!”
“对!反了!”
“都给老子闭嘴!”
江定安一声低喝,屋内的喧嚣戛然而止。
他面色异常冷静,丝毫看不出在朝堂上受了委屈的模样。
他扫视了一圈气鼓鼓的众人,缓缓开口。
“抱怨,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与其在这里浪费口水,不如想想,该怎么把这颗钉子,为我们所用,甚至,让它反过来,扎进敌人的肉里。”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
江定安没有多做解释,他走到桌案前,铺开一张地图,目光落在了京城和漠北城的位置上。
他立刻下达了一连串的密令。
“卓飞昂!”
“末将在!”
“你立刻传信给鲁大师,让他马上开始着手准备,我之前跟他提过的‘听风’计划!”
江定安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
“我要让我的眼睛和耳朵,遍布大姜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这京城,和即将上任的漠北城!”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
“我要建立一个,只听命于我江定安一人的情报机构。它要像影子一样,无声无息,渗透到大姜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座府邸,甚至是……皇宫的深处。”
“这个机构,就叫,听雪楼。”
听雪楼。
众人默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静听雪落,无声无息,却能覆盖天地,掩盖一切,也能冻结一切。
好个听雪楼!
……
接下来的三日,京城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江定安闭门不出,一面静心等待母亲的到来,一面在脑中不断完善着 “听雪楼” 的构架和计划。
而齐王府则大门紧闭,无人知晓江慎父子,又在密谋着什么新的毒计。
第三日傍晚。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在几名身着便服,气息却异常精悍的西厂番役 “护送” 下,悄然驶入了京城,最终停在了景帝临时赐下的一座别苑门口。
江定安早已等候在此。车帘掀开,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下来。
安清欢依旧是一身利落的便服,那张清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走到江定安面前,压低了声音。
“人,我给你平安送来了。”
“陛下只给了你们一个时辰的叙旧时间,一个时辰后,这里会由禁军接管。”
江定安对着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别苑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
他知道,门后,是他十几年未曾谋面的母亲。
是他心中最柔 软,也最坚硬的软肋。
他缓步走入庭院,穿过寂静的抄手游廊。
院里有个背影,瘦得只剩一把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