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还是那个姑娘
“诸位在此稍候。”
江定安整了整微皱的衣袍,语气平静,浑不似要去见那令人胆寒的西厂厂公,倒像是去会一位普通客人。
“我去去就回。”
“倒要看看,这位厂公大人驾临我这晋安小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这话一出,原本有些骚动的人群,竟也慢慢安静下来。
陈默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
“主公,此人来意不明,属下陪您去……”
江定安一摆手,止住他的话。
“不必。”
“你们守好这里,别自乱阵脚。”
他视线扫过地上碎裂的茶杯,又落到还愣着的王大锤身上。
“大锤,嘴巴闭严实了,省得到时候胡言乱语,惹祸上身。”
王大锤一个激灵回过神,脑袋点得跟捣蒜似的。
江定安不再多言,转身迈步,不疾不徐,往太守府前厅去了。
他背影挺拔,步子沉稳,似是没什么能让他乱了方寸。
穿过几重院落,前厅便在眼前。
厅门半掩,望进去,里头光线不甚明朗,透着一股子闷气,还有些幽深。
江定安朝里望去,并未瞧见他预想中那种说话阴阳怪气,或是脸色惨白的老太监。
厅内,一道黑色劲装身影背对他,正凝神欣赏墙上一幅气势雄浑的山水画。
那身影高挑,身段窈窕,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也遮不住起伏的曲线。
乌发用一根简单的黑玉簪束着,透着干练,也显出几分英气。
不知怎的,这背影让江定安心头猛地一跳,过往的片段霎时翻涌上来。
西厂厂公,是个女子。
他轻咳一声。
江定安轻轻咳嗽一声,打破了前厅的寂静。
那欣赏着山水画的黑色劲装身影闻声,动作优雅地缓缓转过身来。
当那张脸完全映入江定安眼帘的刹那,他整个人微微一愣。
眼前的女子,约莫双十年华,肌肤胜雪,吹弹可破。
一双凤眸,眼尾微微上挑,清冷如秋水,却又深邃得仿佛能洞察人心。
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琼鼻挺翘,下颌微尖,构成了一张完美得几乎挑不出任何瑕疵的绝色容颜。
她身段高挑曼妙,劲装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腰肢纤细,双腿修长。
那份英气飒爽之中,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魅惑,形成一种极致的反差,让人过目难忘。
“安清欢。”
安清欢,是他生母林若雪贴身侍女的女儿。
当年林若雪在王府失势,侍女也早早病故,撇下孤零零的安清欢。
江定安的母亲瞧她可怜,养在身边,与江定安一块儿长大。
名义上是陪伴,处得和亲姐弟差不多。
后来江定安去了边军,他离府没多久,安清欢就没影了。
再无音信。
江定安不是没派人找过,都跟泥牛入海似的。
他怎么也料不到,这么些年过去,两人会这么碰上!
安清欢的视线在江定安脸上停了停,他脸上那份惊愕藏也藏不住。
她那张素净的脸,唇角动了动。
像是要笑,又没笑出来。
“江定安,好些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她声音清亮,又透着点刻意拉开的距离,好像他们只是认识。
不是当年天天在一块儿的玩伴。
可话里头,却有那么点她自己都没留意的熟络。
江定安脑子里一下闪过小时候那个梳羊角辫、穿洗旧了衣裳的小丫头。
老是怯怯地跟在他**后头,小声喊 “定安哥哥”。
那会儿她胆子小,爱掉眼泪,受了气就躲他身后头偷偷哭。
可眼前这个安清欢,站得笔直,眼神也利落。
一举一动都带着股说一不二的气势,跟记忆里那个小丫头,哪还有半分相像!
这变化太大,江定安有点懵,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在做梦。
“你怎么…… 成了西厂厂公?”
江定安稳了稳心神,脑子里乱糟糟的。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实在想不通,那个怯懦的小丫头,怎么就跟权势熏天、叫人害怕的西厂扯上了关系。
西厂的头儿,向来是皇帝跟前最得用的太监,她一个女人家,是怎么上去的?
安清欢踱到厅中太师椅那儿,慢慢坐下,身形稳重。
带着一股让人不敢造次的派头。
侍女奉上茶,她接过来,吹开面上的茶叶,才慢慢说。
“世上的事,谁说得准呢。当年出了王府,我到处漂泊,后来运气好,遇上个贵人,进了宫。耍了点小聪明,入了陛下的眼。”
她讲得云淡风轻,江定安却听得心头发沉。
宫里头,尤其是西厂那种地方,进去就没好。
一个小丫头,没钱没势的,要爬到厂公那位置,吃了多少苦。
遭了多少罪,想都不敢想。
“我这趟来晋安,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明着说是‘协助’江太守你处理军政,”
安清欢搁下茶杯,抬眼看江定安,嘴角勾了勾,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
“其实呢,是盯着你,怕你这个‘前朝余孽’、‘齐王逆子’,闹出什么乱子来。”
她一点没藏着掖着,把话都挑明了。
江定安听完,微微颔首,也不意外。
皇帝,到底还是信不过他。
安清欢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接着说。
“当今圣上心气高,想开疆辟土,恢复大姜以前的荣光。”
“可大北,一直是大姜的心病。”
“陛下也清楚,你江定安在北边待了那么多年,大北的事你熟,打仗也有两下子。”
“是对付大北骑兵的好手。”
“所以,他才捏着鼻子,让你当了这个晋安太守。”
“又要用你,又要防着你,这就是当皇上的手段。”
安清欢的口气里,有种把事情看透了的淡然。
“所以啊,才派了我这个西厂厂公,来‘帮衬’你。”
江定安没出声。
安清欢说的,跟他想的差不多。
皇帝这是给他脖子上拴了根链子,既想放他出去咬人,又怕他回头咬了主子。
他闷了一会儿,抬起头,眼睛直直地瞅着安清欢,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那你来,是替朝廷,替陛下,还是…… 替你自己?”
这话问得,可不轻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