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江太守，这才是你要走的路啊
鲁大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穿透力，让江定安心头阵阵发冷。
这些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不愿意深想，或者说，一直抱着一丝侥幸。
“更何况……”
鲁大师话锋陡然一转，更加尖锐，直指江定安内心最深的痛处。
“那位坐镇白帝城，权倾朝野的齐王殿下，论起来，还是太守您的生身之父吧？”
“可这位父亲，对太守您，恐怕是恨不能食汝肉、寝汝皮，时时刻刻不想将你除之而后快。”
“太守如今的处境，前有朝廷猜忌，后有强藩窥伺。”
“身边还卧着一头随时可能反噬的‘北地狂狮’，可谓是四面楚歌，腹背受敌。”
“如此局面，前途未卜，老朽实在看不出，太守怎么活下去？”
“老朽这点微末技艺，就算能为太守打造出几件神兵利器，又能改变什么呢？不过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罢了。”
“届时玉石俱焚，老朽这把老骨头倒是无所谓，只是怕白白辜负了太守的一番雄心壮志啊。”
鲁大师这一番话，冷静、客观，却又残酷得令人窒息。
他几乎是将江定安目前面临的所有困境、潜在的危机。
以及最不愿意面对的父子仇恨，赤luoluo地摊开在了他面前。
不留一丝情面。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钢针，狠狠扎在江定安的心上。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
虽然面色未变，但心底此刻也是五味杂陈。
自被赶出王府以来，眼前这位，是第一个能洞悉他内心之人。
是啊，鲁大师说得一点没错！
他如今的处境，就是这么艰难，这么危险！
他一直试图回避的问题。
被这位初次见面的老者，一语道破！
沉默了片刻，江定安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压抑的火焰。
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先生所言，字字诛心！句句属实！”
他深吸一口气，第一次向一个外人，毫无保留地倾诉出来。
“但我江定安走到今日这一步，并非我本意！”
他简略却饱含情绪地，将自己如何从一个受宠的齐王世子。
一步步被继母和江慎构陷，最终被逐出王府。
千般侮辱。
如何在危机四伏的边关挣扎求生，九死一生。
又如何在他稍有起色时，江慎便迫不及待地派人追杀。
欲置他于死地。
最终，他忍无可忍，被逼无奈之下，才趁着徐浩给的机会。
夺取了晋安城，只为求得一线生机！
“世人皆骂我江定安是反贼，是白眼狼！可谁又知道，我所承受的冤屈与苦楚！”
“我江定安，对大姜，对朝廷，从未有过半分反叛之心！”
“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活下去！”
“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站在江慎那个老贼面前，讨还一个公道！”
“报我母亲惨死之仇！”
“报我被诬陷羞辱之恨！”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带上几分嘶哑。
眼中甚至隐隐有血丝浮现。
那是压抑了多年的不甘，此刻找到了倾泻的口子。
江定安原以为，自己这带着血泪的控诉。
总能让眼前这位深沉的老者动容几分。
谁知，鲁大师听完，脸上没什么变化，静得像一口老井。
好像江定安说的，不过是旁人的闲事。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气声里，听不出是怜悯还是别的什么。
“江太守，你啊，还是没看透。”
江定安怔住。
“晚辈…… 不明白什么？”
鲁大师端起茶杯，视线落在漂浮的茶叶上。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江定安的心坎上。
“你还没看透，你所谓的复仇，从你带兵进晋安城那天起，就是造反了。”
“你想找齐王报仇？那位权势滔天、根基稳固的王爷？”
“你觉得，这满朝廷，有谁肯替你出头？”
“你觉得，龙椅上那位，会为了你这个名声扫地的‘弃子’，去动摇他倚仗的藩王，给你讨什么公道？”
“别犯傻了，年轻人。”
鲁大师换了个称呼，多了些长辈的口吻。
“在那些人眼里，你的仇，你的冤，半分钱都不值！他们只看权衡，只看自己的好处！”
“你想报仇，想拿回你的东西，想挺直腰杆做人，不再任人拿捏……”
鲁大师的声音猛地提了起来，字字砸进江定安的脑子！
“路只有一条，掀了这张桌子！”
“把那些踩过你、看轻你、想要你命的人，都踩到脚底下去！”
“把这让你憋屈的规矩，统统打碎！立你自己的规矩！”
“自己做主！把这天下拿到手里！”
“没别的路给你走了！”
“不是你想反，是这世道，是人心，是这吃人的规矩，把你往绝路上逼！！”
这话太重了！
鲁大师的话，像一道惊雷，炸开了江定安一直不愿戳破的那层窗户纸。
把最难看、也最实在的前路，血淋淋地摆在了他眼前！
复仇，就是造反！
要报这仇，只有……
自己称王！
江定安身子剧烈地抖了一下，人僵在那里，脑子里空荡荡的。
只剩下鲁大师那些话在冲撞。
他一直咬牙撑着的念想，对朝廷最后的那点指望，此刻碎得干干净净！
原来，他早就没退路了！
原来，打从他进晋安城那天起。
老天爷就给他指了这么一条路，一条扎脚的路，却也是通往权力顶峰的路！
他该怎么选？
不，他还有得选吗？
看着江定安失了魂的样子，鲁大师眼里掠过些什么，藏得很深。
他清楚，这话对一个还抱着点念想的人冲击有多猛。
但这剂药，非下不可！
他看得出，眼前这年轻人。
不是久居人下之辈。
有野心，有本事，更有那份能支撑他走下去的、刻进骨子里的恨！
这种人，要么就飞上去，要么就摔得粉碎。
他鲁家，耗不起了！
密室里静得吓人，只有泥炉上茶水滚开的 “咕嘟” 声。
还有江定安有些发沉的喘 息。
这位年轻的晋安太守，他未来的路，好像就在这一刻。
被硬生生掰到了一个他从没想过，却又隐约盼着的方向。
他，会认下这残酷的现实吗？
而这位点破一切的鲁大师。
他的态度，又会不会跟着变？
鲁大师的话砸下来，江定安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
喉咙发紧，半天，一个字也吐不出。
复仇即是反叛……欲报此仇，唯有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