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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亿年问常泰,给他药粉的道士是不是流浪道人。常泰点头,说那道人个头与他差不多。体型微胖,头发和胡须都呈花白色。塌鼻梁,鼻尖儿上有一颗很明显地深褐色的痣。穿着一件打补丁的旧道袍,道袍洗的发白,还算干净。
鞋子不是道士穿的那种,而是类似他脚上这种。鞋上也有补丁,补丁的面料与颜色都不一样,像是从旧衣服上拆下来的。随着常泰的描述,一幅画像跃然纸上。常泰只看了一眼,眼珠子就亮了。那画像画得惟妙惟肖,与他所见道人一模一样。
案发当日,常泰偷偷在余掌柜的饭食里下了药。不是毒药,是昏睡药,于身体无碍。待余掌柜与妾室睡下后,再潜入房内,往他的衣服上撒了药粉。除了药粉,还有一粒药,也是那道人给的。说是药粉加上药,可使人于片刻之间化为灰烬。
甭管是药粉还是药,都需一定时间才能起效。他算好了时辰,要让余掌柜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烧死。
给余掌柜喂药的时候,瞧见他身边之人睡得极不安稳。喂完准备走的时候,心有不忍的帮她抚了抚额头。他的手被攥住了,跟着,余掌柜的妾室缓缓睁开眼睛,哽咽着问了句:“阿泰,你终于舍得来梦里看我了?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常泰心慌,不敢回应,匆匆扭过头去,把手挣开。余掌柜的妾室从背后抱住他,可怜兮兮道:“阿泰,带我一起走吧!哪怕是阴曹地府,我也愿随你同去。”
常泰越发心慌,欲逃,被余掌柜的妾室死死拽住。她已经察觉了,这不是梦,而是现实,被她抱住的也不是鬼,而是人,活生生的人。
余掌柜的妾室是被她的继母卖到烟花柳巷的,嬷嬷为她取了个名字叫香兰。第一次接客时,因害怕咬伤客人后被打。嬷嬷为教训,将衣不蔽体的她拖到街上,令人用鞭子鞭打。
看热闹的,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却无一人替她说话。他们都以她的痛苦和惨状为乐。是常泰脱下外衣裹在她身上,为她掩住最后一丝尊严。也是常泰,掏出身上所有的钱,求嬷嬷放过她,给她找大夫医治。
像她这种被卖进烟花柳巷的,死了也就死了,无人在意。若非常泰,她早已是白骨一具。那日之后,她学乖了,不是因为怕挨打,更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常泰,有了想要活下去的希望。
她知身在那种地方难保清白,唯有让自己变得更具价值。思量再三,跪求嬷嬷,让她学唱曲儿,学舞蹈,学琴棋书画。她虽不是倾国倾城的相貌,仔细装扮后却也有种令人怜惜的美。
她很努力,仅用了三个月,就学会了最难跳的《花灵》。
一舞倾城,她如她希望的那般成了远近皆知的花魁,她不必再像那些下等姑娘们一样被迫待客,也有了为自己积攒银子,赎身的可能。
香兰知道自己配不上常泰,也从未奢望过嫁他为妻,她只想着待她有了自由身,可以回报他当初给予的恩情。常泰从未忘记过他,哪怕在外地,也会托人照看。
七年,香兰为自己攒够了赎身钱,也为嬷嬷培养了新的花魁苗子,好让嬷嬷松口放她离开。就在她即将脱离苦海的前一日,余掌柜以双倍价格从嬷嬷手中拿走了她的卖身契。
余掌柜故意的,他要惩罚越发不听话的常泰,诛他的心。
香兰被迫成了余掌柜的小妾,心里惦念着的依旧是常泰。她把攒了多年银子全都给了常泰,劝他尽早离开余掌柜,自立门户。她未向常泰表明心迹,只说给他银子是报当年之恩。常泰想要说的话也被挡了回去。
出身烟花,被迫为妾,终此一生,都不可能再与常泰有任何交集。
常泰没收银子,却答应香兰,待他回来后,定与余掌柜分道扬镳。他这一去,再没回来。香兰问余掌柜,反被余掌柜掐着脖子问她是不是对常泰余情未了。看着余掌柜嘲弄的眼神,香兰知道,常泰……回不来了!
报官?没有证据!
杀了他?倒是有很多机会。可余掌柜死了,余夫人跟她的孩子怎么办?余掌柜十恶不赦,余夫人却是好人,她不仅没有难为过她,还让她的两个孩子善待她,称她为姨娘,把除了主院外最好的院子给她。
她不能杀了余掌柜,不能让余夫人跟她的孩子没有依靠。
不报仇,不等于不想报仇,在余掌柜身边的每一天都倍感煎熬。她在等,等余夫人的孩子长大,届时她会跟余掌柜同归于尽。
她等啊等,终于等到余夫人的长子成年。她求余掌柜带她走商,说她没有看过京城以外的风景。余掌柜受不住她楚楚可怜的眼神,加上余夫人帮她说和,才有了此次出行。
没等香兰想好如何跟余掌柜同归于尽,常泰就潜入客栈动手了。
被香兰抱住的常泰想要逃走,香兰以死相逼,他只能承认他还活着。明明是互有好感的两个人,一个被迫委身于人当妾,一个被烧得面目全非。
常泰说了他的计划,香兰帮他执行。一切都很顺利,包括让伙计看到余掌柜好端端躺在床上,包括香兰去楼下用饭,包括余掌柜的死。
计划很完美,连仵作都没有在现场找到他杀的证据。
真相大白,常泰被齐思远的人押去府衙。徐亿年看着他的背影问:“慕姐姐,他还能活多久?”
慕笙微微叹了口气:“等不到香兰的来信了!”
作为余掌柜的妾室,香兰要送他的骨灰回京。只有这样,才能使整个计划更为妥帖。回京后,香兰会给余掌柜写信报平安。他们约定好各自安好,但香兰一定会再回到尧城,会回来找她的阿泰。
阿泰把小院和狗留给香兰,明着是让香兰代为照顾,实则是以此为羁绊让香兰好好活着。常泰等不到香兰的回信,香兰也不会好好活着。
香兰会死,在阿泰留给她的小院里。
徐亿年:“不可以阻止吗?我们可以让人守在常泰的小院里,等香兰回来劝劝她。”
齐思远摇头,声音中透着一丝疲惫:“对于一心求死的人来说,活着才是最大的痛苦!”
这种痛苦,齐思远比任何人都要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