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们可还记得小河村?”
“慕姑娘说的是那个小河村吗?”韩先生问,同时将目光投向窗外:“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我刚考上秀才,还在书院读书。七月末,八月初开始下雨,淅淅沥沥一直下到十月份。最初,谁都没有把那场雨放到心上,直到雨水淹没农田,致使河水上涨,冲垮堤坝,使得数千百姓伤亡,人们才意识到那是一场灾难。”
“听韩先生这么一说,我也有印象。”徐亿年道:“那会儿我已经记事儿了,还没被爹娘送到乡下去养。听府里的管家说,爹娘想办法买了许多粮食,送到受灾的地方,开设粥棚,接济百姓,我们徐家的好口碑就是在那个时候积攒下的。小河村这个名字我也听过,一直以为是很远的地方,没想到是在这书院附近。”
“倒也不在附近。”韩先生道:“从地图上看,青州府位于高处,州府下属的几个县,各有各的地形条件。有些地处山区,有些地处平原,有些位于丘陵。书院所在的位置属于背靠山,面向河,实则位于丘陵上的特殊地带。”
韩先生用笔墨绘制了一幅简单地图,“出了书院往东是小寨村,出了小寨村是一条往下走的山路。山路不长,腿脚快的话,一刻钟足以。山脚下是东郭村和西郭村,西郭村临河而建,河的对面就是小河村。”
从地图上看,小河村位于两条河中间,像是人字中间多了一个点。决堤处位于人字头上,刚好把整个小河村淹没。西郭村和东郭村也被波及。那场水患过后,西郭村和东郭村的村民被并入小寨村。至此,小河村,西郭村和东郭村都在地图上消失了。亏得韩先生看过县志,记住了那上面原本的地图。
县志上写,小河村之所以被淹是因为连日阴雨,致使河水上涨,冲垮河堤。百姓之所以死亡,是因为事发突然。
“在小河村发生决堤事件之前,曾有人向上反应,说小河村的河堤年久失修,且原本的水道规划不合理,一旦遇到大雨,势必堤毁人亡。解决办法有两个,一个是重修堤坝,拓宽原本的水道。一个是让小河村的村民迁徙,可以将村民分散,并入西郭村和东郭村,同时修筑临近西郭村的那面堤坝,确保百姓平安。
让村民整体搬迁并不容易,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财力。但凡有一两个村民不配合,搬迁的时间就会被无限期延长,负责此事的相关人员就会被责骂,说不准还会丢了乌纱帽。
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第一个方案,并且向朝廷申请了重修河堤的银两。
徐亿年:“我知道了!河堤没有重修,朝廷下拨的银两被那些负责的官员们贪污了。”
慕笙“啪”地打了个响指:“猜对一半!河堤重修了,并且征用了不少修筑河堤的百姓,把修筑河堤这事儿办得轰轰烈烈。为何大张旗鼓,轰轰烈烈?自然是为了向朝廷邀功。修筑河堤的银两的确是被贪了,但不是被当地的官员贪的,而是层层盘剥。”
徐亿年:“盘剥了多少,慕姐姐知道吗?”
慕笙:“朝廷拨的是白银八万两,经过层层盘剥,到县里时只剩八千两。”
徐亿年伸着手指:“八万变八千,比我们还狠,就这也好意思骂我们是奸商?”
韩先生:“八千两,修不了河堤吧?修筑河堤用的石头与一般石头不同,沙土里面还要掺糯米。劳工可以从百姓中征集,但百姓也得吃饭。就算是最差的窝窝头,一天下来,也得百十两银子吧?”
“莫说八千两,八万两都不够。”徐亿年呲着牙摇了摇头:“这县令是怎么用八千两修筑河堤的,还大张旗鼓,轰轰烈烈,这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以次充好,弄虚作假吗?”
慕笙:“那倒也不是,他以朝廷困难,修筑河堤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福在百姓为由,问乡绅们借了不少钱。说是借,其实就是筹措,不还的那种。等堤坝修成了,在旁边立个碑,写上某某为修筑河堤捐赠善款白银一万两,某某为修筑河堤捐赠善款白银两万两。就这么东借一点,西借一点,共筹措白银十万两。县令贪了两万两,还剩八万两。加上朝廷拨的,共计八万八千两。”
徐亿年:“牛啊!韩先生,你还收学生不,我要读书,我要入仕,我要当官,最差也要当个县官。我悔啊,小时候爹娘劝我读书,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不信。现在我信了。干啥买卖能从八万到八千,八千到十万。不用辛苦,不用奔波,还不用计算成本,嘴皮子一碰,银子就来了。”
韩先生吓得赶紧摆手,他只想教书育人,不想手把手教出个污吏。
好在徐亿年只是动嘴皮子,没想真的读书当官,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河堤上。劳工没问题,石头没问题,沙土和糯米更没有问题。问题出现在那个当官的身上。他不听老人言,不听工匠言,自以为是的乱补,乱修。简单来说,该加高的地方不加高,该加固的地方不加固,该拓宽的地方不拓宽,该改道的地方不改道。
钱花了,但没花到刀刃上,还把整个河堤以及河道弄得乱七八糟。
这么说吧,若是河堤没有重筑,河道没有重修,还能撑半年之久,就算垮了,也不至于死那么多人。起码百姓们知道年久失修,会在下雨之初有所防备。正是因为知道官府重筑,重修了,才会安心待在家里,以为天灾不会降临。
出事后,官员们为推卸责任,将所有的事情归结到那个提出建议的人身上。上面责令严查,查来查去查到了书院里。书院里的学生成了替罪羊和枉死鬼。
然真相是,修筑河堤,改良河道只是几个学生在闲聊时提到的,被县令的心腹听了去,经县令分析,觉得这事儿大有可为,于是写了折子递上去。上面的人,也觉得言之有理,此法可行,就重新写了折子,递到了皇帝跟前,并且得到了皇帝的认同。
方法没错,实施性也很高,若不是执行者自作聪明,肆意改动,三个村子的村民不会死,学生们不会成为刀下亡魂,执行者也能得到他们想要得到的利益。
说白了,一个蠢人,害了一群无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