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北美1625 第389章 对杀(一)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一日(1639年1月24日)。

旅顺口,辽南镇总兵府。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拍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总兵府的大堂内,炭火盆烧得通红,却驱不散满屋的寒意。

黄龙盯着案几上兵部发来的谕令,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击。

行文上的皇帝朱批显得是那么的刺目如血。

“……着辽南镇总兵黄龙即刻进兵海州,直捣虏巢,以分贼势,解京畿之危!”

堂下众将沉默不语,彼此间却偷偷交换着目光,表情也是异常凝重。

“总戎,这仗……打不得啊!……朝廷这是要咱们去送死!”副将尚可喜忍不住开口。

黄龙抬眼,目光如刀:“哦,为何打不得?”

尚可喜上前一步,指着案几上的舆图:“海州虽近,但清虏在此驻有甲兵数百余,辽阳更有多铎四千余八旗精锐坐镇,随时可发兵往援。我军若贸然出击……”

“况且……”参将李维鸾插话,“眼下正值隆冬,沿海冰封,水师战船动弹不得。粮草辎重如何转运?难不成,让弟兄们背着几日干粮在雪地里跟鞑子拼命?”

堂内议论声渐起。

有人低声道:“上月,朝廷还令咱们北上袭掠建奴,随后未久,又让咱们渡海勤王,现下又要指使去打海州?这般朝令夕改,咱们到底听哪一个?”

“朝廷那些尚书老爷们,莫不是被清虏吓昏了头!”

黄龙沉默不语,只是将兵部行文缓缓摊开,手指在“直捣虏巢”四个字上摩挲。

窗外,传来兵士的呼号口令声,还有战马不安的嘶鸣声。

黄龙低头看向案几上的舆图,从旅顺到海州,数百里的荒原,如今怕是全都被积雪覆盖了吧。

“总戎,朝廷不知辽东苦寒。”尚可喜压低声音,“咱们的兵,连棉甲都还未配齐……”

黄龙沉默良久,缓缓道:“我何尝不知此战凶险?但诸君请看……”

他展开诏令,手指重重按在朱批上,“‘直捣后金腹地,解京畿之危’,这字字千钧,皆是皇上的殷殷期盼。清虏肆虐京畿、河北,现在又杀奔山东。所经之地,大肆烧杀抢掠,数百万百姓生灵涂炭。若我们按兵不动,如何对得起大明朝廷的恩遇,又如何对得起那些正在受苦的黎民百姓?”

游击李得功急得直跺脚:“总戎!忠君报国也要讲究个法子!这般白白送死,能有什么用?

黄龙瞪了他一眼,突然起身朝堂下走去,铁甲铿然作响。

他走到炭盆前,将一截枯枝扔进火中,火星噼啪炸开。

“传令……”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满堂寂静,“三日后,五更造饭,天明出发。全军轻装,只带半月干粮。”

尚可喜急道:“总戎!这分明是……”

“我知道。”黄龙深吸一口气,开口打断他,从案头拿起一封信,“今早从皮岛传来的消息,沈世魁在**劫了建奴的粮队,斩首二百余级。”

说着,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东江镇那帮走私商贾都敢拼命,难道咱们反倒要做缩头乌龟?”

“总戎,沈世魁那厮分明是拿**人的头颅来假称战功,我们无需……”游击项祚临语带嘲讽地喊道。

“铮……”

却见,黄龙解下佩刀,猛地一挥,砍在了案几上。

刀鞘上那道裂纹,还是去年在复州血战时留下的。

“李得功!”黄龙突然开始点将,“你带八百将士,多打旗帜,走东路虚张声势。”

他又看向尚可喜:“李维鸾率先锋一千,沿冰面急渡三岔河,直扑海州,本帅自督大军随后赶来。据说,那里的守将额尔克是我们的老相识了,贪杯好色,必无防备。”

“半月?若遇鞑子阻拦……“

“若是打不下海州,“黄龙系紧臂缚,抬头时眼底映着跳动的火光,“咱们就和孙阁老、卢阁部一样,马革裹尸吧。“

众人凛然。

烛火摇曳间,黄龙脸上的刀疤显得格外狰狞:“多铎若从辽阳来援,收到消息,集结兵马,至少需要三到五日。咱们手中有几门新洲轻便小炮,须臾间便可破了那海州。届时,屠了全城,烧了粮草立马就撤,够建奴喝一壶的!”

一阵穿堂风掠过,吹得暗几上的兵部谕令哗啦作响。

那朱批的“即刻进兵”字样,正被碳火映得忽明忽暗,宛如干涸的血迹。

——

崇德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1639年1月31日).

盛京,皇宫崇政殿。

“唉……”

皇太极缓缓放下手中的奏报,微微叹了一口气。

范文程站在下首,目光低垂,不敢贸然开口。

“**的粮,又被劫了?“皇太极的声音低沉,抬头看向跪着的汉军正白旗固山额真石廷柱。

“皇上,奴才无能!”石廷柱不敢推诿,在阶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哼,征粮队于黄海道遭东江镇沈世魁部伏击,折损甲兵六十五人,包衣一百二十余,随行千余**军兵、夫子皆溃,粮车四十余辆尽毁。此番情形,你们属实无能至极!”

“……”石廷柱跪伏于地上,不敢多言。

“呵呵……”代善拢着袖袍,冷笑几声,“沈世魁这老狗!去年铁山没打死他,倒让他愈发张狂了!……无能至极呀!”

皇太极闻言,脸色不由沉了下来。

无能至极,所指何人?

一年多前,他亲率大军征服了**,在班师回兵时,曾命阿济格带兵围攻铁山,并联合**水陆两军趁机攻破皮岛,从而彻底拔除这根令人难受至极的“钉子”。

却不想,数万清、朝联军竟然在铁山城下碰了个头破血流,损兵数千,也没啃下铁山城分毫。

虽然损失的兵力大多为**仆从部队,但满洲八旗和汉军八旗也有千余伤亡,搞得比整个征朝行动损失还要大。

这让皇太极恼怒不已,也大大失了脸面。

铁山既然无法攻下,那么位于海上的皮岛就更不要指望了。

**水师还未接近皮岛,便被东江镇水师给撵得一路南窜,直接躲回了江华岛。

皇太极从未想过,鼠辈一般的东江镇居然会如此难对付。

犹记得,那个毛文龙尚在的时候,虽拥兵十余万(号称),却也不敢在陆上跟我大清甲骑正面对战。

他们也就搞些鸡鸣狗盗之类的偷袭,何曾会像现在这般,敢于在铁山筑城,而且大模大样地驻守其中?

此前,我大清铁蹄又不是没踏破过铁山城。

怎么到了现在,数万大军围攻,竟攻之不下了?

事后,阿济格回报,说铁山城明军的火器甚是犀利,而且城防也建的坚固,防御部署更是极为巧妙,无论从何处发起强攻,都会遭到明军数个方向的打击。

围攻月余,**人的尸体几乎将城壕都填满了,也无法攀上城墙。

更糟糕的是,东江镇明军利用水师舟船,往来期间,不断更替城中守军,输送各种补给,根本没法将其困死。

我大清八旗撤回辽东休整还未几个月,便从汉城传来消息,说是**水师在江华岛附近被东江镇给堵上了,然后在数艘新洲人炮船的助力下,全军覆没。

从此之后,整个辽海便是明军舟船纵横往来的天下,再无**掣肘之危。

紧接着,**那位被废十余年的光海君突然现身,号召所有**军民推翻李倧的统治,驱逐我大清的势力,重新回归大明藩篱。

结果,李倧也是一个妥妥的废物。

他派兵数度进攻光海君所据的康翎郡,结果不仅没有解决对方,反而在战场上一败再败,竟然奈何不了人家。

据悉,光海君在短短数月时间,便召集了三五千部众,还得新洲火器相助,势力一时大张,引来诸多旧邸臣子投附。

若是任由这般发展下去,整个**怕是要来一场夺位大战。

户部左参政马福塔带着人过去瞧了瞧,发现光海君所据的康翎郡乃是一处半岛地形,三面环海,正对大陆的方向,修筑了数座坚固的石头(水泥)堡垒,城头布设多门火炮,防御设施竟与铁山城相若。

别说战力孱弱的**人无法攻入其中,就是我大清八旗精锐过来了,也同样会感到头疼不已。

也就是说,这种城池围也围不死,攻也攻不下。

除非,手中有一支善战的水师,从水陆两个方向进行长期围困,迫其弹尽粮绝,最终不战而降。

这**怕是要乱将起来了。

一念至此,皇太极就感到一阵莫名的焦躁。

好不容易才将**纳为藩属,使其变成我大清予取予求之地,一旦其国内生乱,如何还能稳定地向我大清提供征战所需诸多物资?

多尔衮、岳讬等人领兵南下伐明,耗用无以计数,我大清数度诏令**,输入谷粮、生铁、布帛等物资。

但**上下极尽推诿拖延,声称国内征战不止,地方残破,根本无有积蓄物资以输辽东。

在我大清催逼甚急时,才不情不愿地提供些许粮米,押运至盛京。

而可恼的是,驻铁山明军却频频派出精锐骑军,偷袭运粮车队,使得物资输入极为不畅。

“辽南动向如何?”皇太极沉吟良久,突然发问。

范文程低声道:“探马来报,黄龙正在旅顺、金州集结兵马,似有北上之意。”

代善嗤之以鼻:“寒冬腊月,明军敢出城野战?留驻于辽阳的五千八旗铁骑正愁没有活动筋骨的机会!”

“不可轻敌。”皇太极瞥了他一眼,声音平稳,“黄龙此人,在辽南这几年,频频北上侵袭我大清界所屯寨,虽然动作不大,但谁敢保证他不会冒险全师而动?”

“如今,卢象升新丧,明军败师数万,明廷必会严令各地出兵牵制,不可不防。”

他踱到炭盆前,看着烧红的木炭:“多尔衮那边到哪儿了?”

“昨日接到军报,大军避开德州,由东昌、临清等地渡过运河,然后分兵三路,一路向高唐,一路向济宁,一路直奔济南。”范文程补充道:“但,洪承畴、孙传庭所率秦兵也……”

皇太极抬手打断他:“差不多了,该让他们回来了。传旨,着多尔衮将所掠人口和财物即刻北返。”

“另外,告诉**使臣,想要我大清派兵助剿光海君,先送些东西过来。”

他转身时,大氅带起的风扑灭了最近的一盏宫灯,阴影中只听见冰冷的声音:“等开春冰消,朕要再征**,先斩了沈世魁和光海君这两条祸根。“

殿外,北风卷着雪粒拍打在窗纸上,簌簌如刀。

——

(本章完)


本章换源阅读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