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1638年),本来可以算是大明王朝近十年来局势最为平稳的一年。
正月,闯塌天刘国能在湖广随州向朝廷请降,五万余部众齐卸甲,随即被授予守备职衔,隶左良玉所属。
四月,八大王张献忠在谷城接受朝廷招抚。
七月,顺义王在河南信阳投降。
八月,射塌天李万庆也在河南表以归附。
十一月,别号“曹操”的流贼大首领罗汝才率一丈青、小秦王、一条龙、过天星、王国宁、常国安、杨友贤、王国恩等大小二十余个头目,从均州(今湖北均县)上了武当山太和宫,向监军太监李继政献降。
李继政大喜之下,当即移文熊文灿,后者遂派人招罗汝才等人至襄阳,大宴于总督府,并奏授罗汝才为游击,分驻其众于上津、房县、竹山、保康、南漳等地。
但罗汝才不肯受官领粮,愿为山农耕稼于乡野。
随后,混十万、整十万、十反王、托天王、紫微星、一字王等流贼首领纷纷投附朝廷。
一时之间,流贼投降之风盛行。
即使没有投降的,像马守应、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刘西尧、蔺养成等(即革左五营),也由于势单力孤而进入低潮,蛰伏于山林。
陕西方面的李自成等部,也连遭败绩,于八月窜入川、陕、湖广三省交界的山区,在洪承畴数万大军的围剿下,已难成气候,覆灭也指日可待。
十年来,一直困扰朝廷的内乱,至此似乎已得到初步平息。
至于被认为是大明朝廷疥疮之患的辽东建奴,也在崇祯十一年开始不再闹腾,局势也得以实现相对缓和。
尽管,在崇祯十年一月(1637年2月),建奴出兵十余万,击破大明藩属之国--**,并迫其背明投虏,更易为建奴从属。
但在当年三月,东江镇沈世魁部却取得了一场辉煌胜利--铁山大捷,给予兵锋正盛的建奴沉重一击。
是役,驻守铁山的四千明军凭借坚固的城防和新洲人提供的犀利火器,力抗数万建奴-**联军四十余天围攻,杀伤数千余,最终迫的建奴败师而归。
七月,东江镇水师联合新洲数艘炮船于汉江口,大破**水师,击毁、俘获**船只六十余艘,毙伤俘朝军四千余。
此战,基本上覆灭了**水师,使其不再成为东江镇,乃至辽海地区的威胁。
八月,为惩治**背明投虏,东江镇沈世魁部在奏请蓟辽总督和兵部后,出兵三千五百余,联合新洲人攻入**东南重镇——东莱府(今釜山),毙伤朝军六千余,俘当地军政大小官员四十二名,重振了大明天朝之威。
再加上驻守于辽东半岛的黄龙所部,借助水师纵横之利,频频进袭建奴村屯和守备所,以日拱一卒的方式,侵扰不断,使得建奴头疼不已。
在此情势下,建奴除了在海州(今海城)、凤凰城(今凤城)两地建城驻军以为警戒外,还在辽阳屯驻万余八旗精锐,以应对明军进攻。
是时,新任兵部尚书杨嗣昌上疏重申攘外必先安内的主张,力主对建奴妥协,与之议和罢兵。
今年三月,辽东巡抚方一藻派盲人卦师周元忠出使沈阳,试探口风。
奴酋皇太极给予周元忠相当礼遇,并表示,“如有确议,则撤兵东归”。
杨嗣昌获知此事后,建议崇祯帝允许方一藻及总监太监高起潜便宜从事,与建奴展开议和。
崇祯帝闻奏后,默许之。
绵延数十年的辽东战事,在此时竟有渐熄之望。
若此番与建奴议和将成,那么大明朝廷在这一年便会出现内乱靖平,外患止熄的大好局面。
这样一来,大明或许可以稍稍缓上一口气。
然而,杨嗣昌与建奴议和之事在朝堂中逐渐公开化后,立时引发朝臣激烈非议,掀起弹劾他的**运动。
虽然,在崇祯的袒护下,杨嗣昌避免了被弹劾罢官的下场,而且以少詹事黄道周为首的一众言官也均遭贬斥。
但碍于群臣的激烈反对,崇祯帝对和谈之议未再敢表示明确支持。
方一藻、高起潜等人见此情形,也变得谨慎起来,不敢再行“便宜之事”,停止了与建奴和议。
可能觉得是被大明朝廷戏耍羞辱(当然,也有不予明廷休养生息机会的考量),奴酋皇太极勃然大怒,遂发布伐明诏令,以多尔衮为奉命大将,豪格、阿巴泰为副,统左翼兵,以贝勒岳讬为扬武大将军,杜度为副,统右翼兵,分两路进兵入塞,大举南侵。
九月底,两路大军由墙子岭、青山关毁边墙而入。
越迁安、丰润,会于通州,绕北京至涿州,八分其军,沿太行山、运河,由京西至山西,所向披靡。
十月,陷良乡、涿州,阜城、威县。
蓟辽总督吴阿衡率兵回援,兵败而死,太监邓希诏不战而逃。
面对建奴大军的凌厉攻势,崇祯帝急令各地兵马勤王,并赐卢象升尚方宝剑,总督天下援兵。
十月十五夜,卢象升驱兵两万,分四路急袭建奴营地,遭遇大败。
同一天,高起潜部的刘伯禄七千余官军也在卢沟桥被建奴击溃。
形势陡然紧张起来,十九日,崇祯帝下令诸大臣分守京师各门,并下诏火速调陕西兵马入援。
总督洪承畴、巡抚孙传庭在尚未彻底稳定投附流民军的情况下,受勤王诏令的催促,无奈撤围而去,率兵匆匆北上救援。
十一月九日,建奴大军围高阳,原大学士、辽东督师、少师孙承宗亲率家人上城御敌,至城破后,除一个六岁孙子及其母亲二人未在城中幸免于难外,阖家百余口尽遭罹难,震动朝野。
“这大明就没有一个能打的吗?”新华驻大明全权特使、辽海拓殖区专员钟明辉将刚刚收到的几份战报重重地置于桌案上,脸上一片阴郁。
此时,已是十二月五日(1639年1月8日),建奴入寇关内超过两个月,攻陷大小城池关隘三十余座,败大明官军十余万,杀总督一名,总兵三名,守备以上官员将领四十余,而己方损失却微乎其微,如入无人之境。
这番战绩简直让人无法直视,大明防线犹如纸糊一般,十数万官军更是羊群遇虎狼,一触即溃,连简单的比划两下都无法做到。
在建奴跨过边墙,杀入关内时,钟明辉立即从哭娘岛(今海洋岛)赶至长山岛(今辽宁大长山岛)见过辽南副总兵尚可喜,询问对方在建奴大举入关后,屯兵于旅顺、金州、盖州等地的辽南镇(铁山大捷后,大明朝廷为酬沈世魁之功,将东江镇拆分,授其为东江镇总兵,而黄龙所部则另立辽南镇)数万官兵将如何应对。
尚可喜言及,总兵黄龙将奉辽东巡抚之命,准备适时侧击营州、海州,以分建奴兵势。
不过,此时正值秋冬时节,沿海水域渐次冰冻,舟师将无法配合交战,反而极为有利于建奴骑兵旷野冲杀,辽南镇怕是难以撼动建奴防线。
在这种情势下,黄龙所部也只能勉为其难,虚张兵势,希望能给建奴一点军事压力。
未几,尚可喜还阴阳怪气地说,这一年多来,东江镇沈世魁在**抢了好几把,应是兵精粮足,合该从后方发起进攻,直捣建奴巢穴,说不定可以迫得对方撤兵北归,挽朝廷于危难之际。
钟明辉听罢,只是苦笑几声,未做回应。
冬季出兵,向来是东江镇的大忌,不仅没有优势的水师可以助阵,而且在冬季荒原之上,很容易遭到建奴甲骑的追歼。
稍有不慎,便是一场惨败。
虽然,沈世魁在去年因铁山大捷,很是露脸了一把,但要让他冒着冬季严寒和全军覆没的风险,出兵袭掠建奴后方,估计他是没这个胆量,也更舍不得折了老本。
相较于出击建奴侧后,他多半更喜欢纵兵扫荡**沿海郡县村镇。
别看建奴大军主力尽出,肆虐京畿、河北,但人家为了防范关宁、东江、辽南等几部明军偷袭,仍然保留了足够反击的兵力。
九月二十八日,就在多尔衮、岳讬率兵突入边墙,攻入关内时,奴酋皇太极命济尔哈朗和硕讬在宁锦一带策应,牵制关外明军。
十月二日,皇太极又命多铎领八旗精锐甲骑五千屯驻辽阳,以应黄龙部明军可能发起的突袭。
在辽东战场,明军在十余年的不断败绩中,损失了超过60%以上的野战主力,可以说已基本丧失了主动进攻的能力(勇气)。
在明知建奴防御空虚之际,仍不敢放弃坚固的城池,集结主力,向建奴腹心发起进攻,如“断臂之人,见刀而不能举“。
徒增憾矣!
面对此番险恶局势,钟明辉也是倍感无奈之极。
总不至于,我们新华自己撸起袖子上吧?
虽然,经过多年的发展布局,新华已在辽海地区组建了一支近一千五百兵力的准军事武装--辽海自卫军,还装备了大量火器,但面对以十万计的建奴大军,新华这点兵力就算全都丢过去,最多也只能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随后便会被对方彻底湮灭。
更不消说,新华所辟据点哭娘岛、白翎岛、耽罗岛(即济州岛)等地,也需屯驻相应的军力,以防为敌所趁。
万一,被别人偷了家,多年的心血可就付之东流了。
另外,新华还要帮着夺位复国的光海君防守其根基之所在--康翎半岛,哪里还能抽调出多余的兵力。
眼见无法改变战局,郁闷不已的钟明辉随即便乘船返回苦娘岛,准备将所有心思都放在收拢难民的事务上面。
此番,建奴大举入寇关内,整个河北、京畿地区势必会被打得稀烂,制造的难民估计也是数以百万。
既然阻止不了建奴肆意逞凶,那么只好倾尽全力抚慰收揽这些饱经战火的难民了。
这般寒冬季节,失去了居所和食物的难民若无救济,等待他们的最终结局,唯有死亡一途。
钟明辉派出数波信使,命广州商栈立即组织船只,不惜一切代价,往北方尽可能多地运送粮食,以为收容难民所需。
十一月二十日(1638年12月25日),在收到高阳城陷、孙承宗阖家罹难的消息后,他立时坐不住了。
将停泊于苦娘岛的两艘广船装满粮食后,他点齐两百名自卫军,朝天津港驶去。
但临近海岸时,却发现海冰塞港,不得其入,而且受潮汐推力,沿岸还有大片堆积成两三米高冰墙。
于是,钟明辉命船舶转道南下,改泊于登州。
却未曾料到,作为大明在渤海防线中的核心枢纽--登州,在收到朝廷发来的勤王诏令后,将境内三千余镇军悉数送往京师,以至于为了防范可能存在的危险,紧闭关防,禁止任何外来船只驶入停靠。
即便钟明辉派人上岸表明身份,告知地方官员,此来是为了赈济灾民,“抚慰”受难百姓。
但依然被巡抚衙门拒之门外,令其离去,禁止擅闯登州港。
此时,登莱巡抚出于警戒防卫需要,不仅临时征召周边卫所军三千余进驻登州各地紧要关隘,还动员集结了两千民壮守御城墙,在丹崖山新增炮台3座,并重修登州之乱时被毁损的水城。
甚至,他们还将巡弋庙岛群岛的20艘唬船给召了回来,以增强海上防御力量。
在这种紧要关头,你们新洲人竟然要以粮赈民,招揽百姓,这不是给我们登莱地方找麻烦嘛!
万一,难民聚集,惹出什么乱子,破坏了登州关防,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不过,新洲人常年活动于辽海、山东等地,施银赈粮,救助难民数以万计,还是积累了不少好名声。
此次又是携粮船两艘,尽显温善之意,倒也不能将其这般粗暴的赶走。
于是,登莱巡抚衙门发来行文,让前来的新洲粮船可暂泊于外海的长山岛,所需“抚慰”难民,可用小舟载去。
对于登莱地方官员如此谨慎小心,钟明辉很是无语。
在黄龙、沈世奎两部明军扼守辽海的情势下,身处后方的登州竟表现出这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模样,属实有些紧张过头了。
长山岛属于登州卫所辖,为庙岛群岛巡哨防区的核心所在。早在洪武年间,于南、北长山、庙岛建烽堠三座、水寨一处(位于南长山岛西侧,今鹊嘴湾),常驻兵力为一个总旗,由庙岛把总(正七品)驻岛管理。
按照巡防规定,每日向登州卫发平安火号。
若遇敌情,则放狼烟三柱,并就地固守待援。
当钟明辉带着两艘粮船进抵长山岛后,将登莱巡抚的行文交于庙岛把总梁天球,立时受到了对方的热烈欢迎。
新华船只于辽海地区频繁往来,早已跟这些地头蛇建立了极为密切的关系,年节时令,也不时收到新华人送的各种孝敬、贴补,犹如他们的衣食父母。
再者而言,建奴大举入寇关内,使得整个北方震荡,各项物资供给就此断绝,而新华人带来的两艘粮船不啻为给他们这些孤岛守军一个大大的定心丸。
这意味着,局势再多紧张,岛上也不会缺了吃食。
况且,还有一队全副武装的新华护卫入驻岛上,那对他们而言,安全上也多了几分保障。
不过,大家还是希望建奴在河北、京畿闹腾够了,就赶紧回去吧。
这天寒地冻的,建奴不断破城陷寨,也不知道会有多少百姓遭屠戮,又有多少难民流离失所,最终冻饿而毙。
他奶奶的,建奴该不会打到我们山东地界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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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