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一天。
刚亮不久,尚在由黯转明,洞窟内没有点灯,能见度很低。
周青痛苦的呻吟声在耳畔响起。
他躺在不远处,身上披着灰色抹布衣裳,却无法掩盖诅咒侵蚀的痕迹,一绺绺颜色各异的丝线从他的袖口漏了出来。
他可以在清醒时保持平静,却无法压抑住沉睡后无意识流露的痛苦。
李火元默默听着,悲伤时而在心中掀起排山倒海的声势,时而又偃旗息鼓,摇曳不定。
“你就不怕你也变成这样吗?”
苗母姥姥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她问李火元:“这是他今天的结局,但也是明天的你,变成铁块更不舒服,届时你的身体会无比沉重,动弹一下都是奢侈。”
李火元惊诧回头,看见石台上不知何时亮起了一盏灯,灯火幽幽,将苗母姥姥的脸照成瘆人的绿色。
“我……”
李火元发现自己还没有做好回答这个问题的准备,他犹豫了一下,说:“我怕,我当然怕。”
“别骗老婆子了,你的确怕,但怕你自己死。”苗母姥姥说。
苗母姥姥没有说错,他对即将到来的诅咒并没有危险的实感,稍一思索,他就找到了原因:无相红魔。
如果真有什么危险,无相红魔也不会坐视不管吧?
要知道,自己的体内可是有这他的用血肉之躯凝练出来的太岁。
而老匠所的诅咒好像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东西。
当然,他也清楚,这种盲信是荒谬的,危险真的降临时,他将和今天的周青一样,在无解的死局中绝望等死。
“姥姥到底想说什么?”
李火元知道,苗母姥姥不是喜欢废话的人,她一定有重要的事要和他说。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苗母姥姥接下来的话依旧超出了李火元的预期:
“你想救他吗?”
“什么?”
李火元以为自己听错了,“姥姥有办法救周青?”
“你想救他吗?”
苗母姥姥重新问了一遍,语气透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那就试试呗!”
李火元怕惊扰周青,压抑了声音,却压不住心中的激动,嘴唇都在发颤。
如果周青都能救,万一无相红魔都压不住老匠所的诅咒,那自己也可以得救。
可是,要怎么才能救周青?
李火元神驰时,丝毫没意识到背后多了一只手,掌刀无声切中脖颈,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石台上。
两只白手一左一右出现,搀扶着苗母姥姥的胳膊,带她从高台飘到了地面上。
她不知在石台上坐了多久,双脚都已退化,干瘦得和木枝似的。
她缓缓弯下身子,招呼红手递来了根银针。
这银针绝非凡品,四周一片黑暗,它却兀自闪烁着奇异的冷光,针孔里穿着根线,线很粗,像是中空的胶管,另一头不知道连接着哪里。
苗母姥姥手持银针,朝李火元的心脏刺了过去。
……
等李火元醒来之时。
周青正盯着他,瞳孔中布满了猩红的血丝。
“周青?”
李火元起身太猛,顿感一阵眩晕,他也没去追究缘由,急忙上上下下打量眼前之人,“周青,你,你怎么……”
眼前的一幕近乎奇迹!
周青衣裳里杂乱缠绕的丝线不见了,本已被诅咒腐蚀的血肉重新变得正常,一丁点疤痕都没有留下,完好如新生。
先前的一切仿佛只是场噩梦。
“这是怎么回事?”李火元喃喃。
“我,我也不知道,一觉醒来就这样了,我还以为是在做梦……”
周青显然也没搞清楚状况,他只是问:“苗母姥姥呢,你有见到苗母姥姥吗?她去哪里了?”
“苗母姥姥……”
李火元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昏迷前的对话。
他踉踉跄跄地起身,在石窟内四下搜寻。
平日里藏匿在石缝中的白手们不见了,他将手探进去摸了摸,碰到了软弹的东西,摸出来一看,竟然是几节断掉的白色手指,断裂处是刚结的新疤。
李火元瞳孔一缩,在空荡荡的石窟内疯狂找寻,黑漆漆的地面上,有着明显的血迹,他顺着血迹一路走,竟从洞窟后面来到了缫池。
血迹在缫池中断。
眼前的一幕触目惊心。
缫池像是发生了一场宰杀,洇出大片的红色,被切碎的指头和肉块浸在里面,被风带来腥气。
李火元迟疑着俯下身,摘起一片被流水送来的碎衣服,放在掌心。
“这是苗母姥姥的衣物。”他说。
眼下的场景,很容易推断出发生的事:苗母姥姥用她的死,换了周青的活。
可是,老匠所的诅咒不可逆转,几千年来从未有过例外,苗母姥姥到底做了什么?
“喵喵——”
身后,布猫笨拙了跑了出来,它在缫池边徘徊,喵喵叫个不停,像是在寻找什么。
周青俯下身子,轻轻揉了揉猫的脑袋,他想说什么,万绪回肠只余叹息。
微风在缫池上空拂动,血在水波中变得越来越淡。
上空的云雾也被风吹淡,太阳悬照之下,缫池也越来越明亮,随着光线变亮,李火元忽然瞥见地上有个鹦鹉一样的影子。
“这是什么?”
缫池还栖息着鸟?
李火元顺着影子与光的方向抬头,那里并没有鸟,有的只是三只鲜血淋漓的红色手掌。
手掌以怪异的姿势交叠在了一起,在光的照射下,两只扮演翅膀,一只扮演身体和喙,竟真呈现出活灵活现的鹦鹉形状。
苗母姥姥曾对他说,这个洞窟内还藏着一只鹦鹉。
当时,他左右环顾,也没瞧见那只鹦鹉在哪。
今日,“鹦鹉”终于出现了。
交缠的手动了,与之一同动的,是地上的鸟影。
只见“鹦鹉”扑棱了一下翅膀,发出沙哑而简短的人声:
快离开吧。
说完这句话后,三只红色的手掌也失去了魔力,从树上掉下来,咚的一声坠到了池水中去。它们死鱼般翻出冰冷的掌心,与那片残肢碎肉一起,随着水波缓缓飘向缫池深处。